一千兩
端月是旭娘收養的第一個孩子,現在為了一個男人離去,令聞就是無憂樓裏,除了旭娘以外年紀最大的人了。
無憂樓裏旭娘收養了九個孩子,七個女孩兒,兩個男孩兒。令聞是繼端月後,她收養的第二個孩子。
在這個時代,即便在養不活,也基本不會有人把男孩兒丢掉。但是令聞不一樣,旭娘撿到他的時候,身上還裹着上好的綢緞,襁褓有些髒,估計是轉手好多次,最後還是被遺棄。
旭娘倒是好奇他為何被遺棄,檢查之後才發現,令聞是六指。
現在的令聞雙手已經是正常的十指,因為在旭娘送他上學堂的第一天,六歲的他下學歸來,直接進廚房用菜刀砍了那多餘的一指。
如此決絕叫旭娘都心驚,也趁令聞昏迷之際,施展玄術為他療傷。
如今令聞年紀十七,長相好學問好,性格沉穩,且現在已經中了舉人,讓他教導無憂樓的弟弟妹妹,旭娘很放心。
既然現在縣令都貼了告示,旭娘自然不能再開門做生意,但是這所為狐妖鬧事,怕是無稽之談吧。
她将符紙放進荷包,用紅繩子綁好放入袖中下樓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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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縣令将告示貼出去幾日,明智大師都沒有找出那所為狐妖的下落,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百姓不可能一直不出門,這地裏的莊稼還要不要了?
于是有人憋不住了,暗地裏扛起鋤頭去做農活。
明智和尚也覺得奇怪,只要這些百姓家中放了他的符,那符就會幫他尋出靈狐具體在哪一家?可是一連好幾日都沒有線索?莫非這靈狐能力遠超他想象?
可是不對,當時交手,那靈狐明明打不過他?
明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而曹縣令那裏也不好交代。不僅如此,福來鎮已經有人身體情況開始好轉,這是明智大師沒有想到的。
福來鎮這幾日真的出了怪事兒,先是大家都不約而同身體出現了毛病,有大師說是狐妖鬧事,可是貼了符紙,也沒見到抓見狐妖。
更奇怪的是原本賣酒吃飯的無憂樓,這兩天不做飯,反而開始賣藥。有人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喝了一次,效果甚好,于是告知街坊鄰裏,可以去無憂樓求藥。
開始的時候,藥還是免費的,後面開始,就是一文一碗。
有人罵旭娘賺黑心錢,大家鄉裏鄉親的,現在大家有難,她居然還收錢?
旭娘倒是無所謂道,老娘起早貪黑去采藥,廢柴火熬藥,養着這麽多張嘴要吃飯,現在賺點兒錢就黑心了?嫌黑心就別喝!
雖然如此,旭娘說的确實沒錯。他們無可奈何,只能交錢喝藥。
無憂樓在賣藥一事,曹縣令很快就聽說了,他在書房裏來回踱步,想要去無憂樓一探究竟,但是又被師爺攔住。
“老爺可想清楚,你來福來鎮的時候,夫人可就說了,你要是敢去見那旭娘,夫人可是會——可是會……”
拿着菜刀和你拼命的。
後面這句話師爺沒有說出口,但是曹縣令心中也清楚,若是不忌憚自家夫人,怕是來福來鎮第一日,就去光顧無憂樓了吧。
誰叫那旭娘長得如此漂亮,當初曹縣令還想納為小妾,只是可惜啊,沒有這個機會。
“荒謬!”
曹縣令胡子氣的都翹起來:“大人我去無憂樓是為了關心民生,看看那旭娘是不是真的有辦法解救福來鎮百姓,才不是為了一睹旭娘美貌。”
曹縣令這話說得大聲,但是心不心虛只有他自己知道,師爺攔不住,只能陪着曹縣令走了一趟。
無憂樓外,今日的藥已經賣完,令聞帶着幾人在收拾東西,見到曹縣令的轎子,都帶人上前拜見。
令聞現在是不必下跪的,但是其他幾人可不行。
曹縣令下了轎,叫着衆人起來,又問了令聞,旭娘可在?
令聞清了清嗓子道:“旭娘早知曹縣令會來,已經命人備好茶點等着了,大人這邊兒請。”
說罷,令聞為曹縣令領路去了後院。
見到旭娘獨自一人在清理花草,曹縣令激動的摸了摸手掌,但一想到自家夫人的臉,再回憶起曾經被旭娘教訓的場景,且現在旭娘有個養子是舉人,已經是半個官身。曹大人現在再怎麽樣?也不敢對旭娘亂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拿出縣令的官威,邁着四方步昂首闊步走了過來。
“大膽旭娘,居然敢背對本官不行禮,如此無禮,該當何罪?”
旭娘巧笑倩兮的轉身,但是曹縣令卻後退好幾步。
當初旭娘就是挂着這樣的笑容,然後把他打的鼻青臉腫,而後還和他那母老虎夫人成了好姐妹?女人的世界當真是怪哉?
“旭娘看大人被妖僧蒙騙,施計為大人解憂,又幫助鎮上百姓治病,不知何罪之有?”
旭娘從來不跪曹縣令,施施然走到桌前坐下,為他添了一杯酒。
而聽到旭娘說起妖僧,曹縣令那面色也嚴謹起來,詢問道:“旭娘此言何意?”
旭娘擡手掩面一笑,毫不掩飾對曹縣令愚昧的嘲笑:“大人,咱們相識也有三載,眼看你就要期滿離任,若是在這節骨眼兒上,你的管轄地出了這麽大的纰漏,你說說,你的上峰會怎麽給你安排以後的管轄地?”
曹縣令面色終于緊張起來。
再有一個月,他就要期滿離任,雖然不指望着能升遷,但是肯定希望去的下一個地方,是一個富庶之地,若是凄苦之地,那可真是受苦。
但偏偏就是在這節骨眼兒上,鬧出一個狐妖。
“本官得知福來鎮百姓身體出現異樣,立刻派人視察,有高僧說是狐妖引起,本官也立刻派人追查。這辦的事兒都沒有耽擱,這這這……”
“大人別急,這件事兒奴家也聽說了,不過就是好奇,這說好的狐妖,在何處呢?将來你對上峰述職的時候,提到這個案子,難道就說是狐妖作亂嗎?”
面對旭娘的提問,曹縣令也懵了。
是啊,上峰會信他才怪,到時候定會把他貶到一個凄苦之地。
“旭娘如此胸有成竹,莫非對福來鎮的事情已經有線索?”
旭娘将酒飲盡,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算是吧,大人想知道嗎?”
旭娘微微側着頭,眉眼含笑的看着曹縣令,如此美人,真叫曹縣令心癢,可現在他卻沒這個心思,而是追問:“旭娘快快說來。”
但旭娘卻不急,她從桌上的盒子裏拿出一張紙攤開在桌上道:“曹縣令急什麽,先說說正事兒也可啊。”
曹縣令哪裏能不急,可是看見旭娘拿出來的紙張便也不敢急了。
“旭娘你這是何意?”
旭娘倒是一臉天真道:“曹大人莫非不識字?這是曹大人期滿離任,卻心疼福來鎮的官府學堂太過破敗,所以留下來專門修繕的錢財啊。”
曹縣令起身,手不斷的指着旭娘顫抖,眼睛看了看紙張,又看了看旭娘。
“本官聽之前的縣令說,在鎮上開辦官府學堂就是你的主意,讓女孩兒也去學堂讀書也是你的主意,現在你還想從本官這兒訛錢,去重修學堂。你真是……這幾日賣藥賺了不少,現在還要錢,你果真心黑啊,你是真的想修繕學堂,還是自己中飽私囊啊?”
面對曹縣令的指責,旭娘并不生氣,頗為無所謂的說道:“大人何必動怒,奴家又不是什麽為國為民的父母官,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而已,商人嘛……當然是為了求財啊,不過善心也确實是有的。”
這最後補充的一句,更像是旭娘為了給自己開脫找的借口。
“這可是一千兩,你可真開得了口。本官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幾十兩,還要養家眷、師爺、衙役等等,就算不吃不喝,也沒那麽多錢。”
“大人何必跟奴家打啞謎呢,要一千兩,還不至于讓大人全家去要飯吧。這點兒對于大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是曹縣令已然不妥協,摔了袖子道:“左右這兩日福來鎮的百姓身體已經康複,狐妖一事也是那個妖僧妖言惑衆,本官這就去抓了那妖僧,再平安度過剩下的一個月。”
旭娘沒有阻攔,百無聊賴的撥弄着指甲:“大人當然可以這麽做,畢竟知府派來考核曹大人政績的官員,又不會向我們這些平頭老板姓詢問。”
這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再次讓曹縣令停了腳步。
倒也不是怕旭娘這麽一個婦道人家。畢竟他是官,旭娘是民,還是一介女流。一般都是民不與官鬥,但也有句話叫強龍難壓地頭蛇。
眼看期滿在即,曹縣令不想夜長夢多。
對方能夠孤身一人在福來鎮站穩腳跟,有人讨厭還就是整她不了,在福來鎮大多數人心中,口碑都很不錯,她又有舉人養子,之前的縣令還給她題詞,說她收養這麽多孩子,是一大善人。
有這樣那樣情況的加持,曹縣令可以動她,只不過後續事情處理起來肯定就麻煩又糟心。
一千兩而已,能花錢解決,何樂而不為。
思及此,曹縣令只能走過來,憤憤不平的拿了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算他倒黴,這錢,他出了!
簽了字,旭娘拿起紙瞧了瞧,吹幹了墨便收了起來。
曹縣令小聲道:“所以呢!你查到的消息是什麽?莫非是有政敵陷害本官?”
旭娘失笑:“能有什麽政敵?不過是那個叫明智的妖僧想敲詐一筆錢,故意妖言惑衆,實則在水中投毒,才導致福來鎮的百姓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家玄月也出現這樣的情況,看了症狀,應該是輕微的軟筋散吧。喝了藥就沒事兒了。”
“就——就這樣?”
旭娘攤手反問:“不然呢?”
就這樣,花了他一千兩。
“大人該慶幸,幸好沒有鬧出人命,若是鬧出了人命,事情可就更麻煩。現在大人還不趕緊回去,派人把那滿口胡言的和尚抓起來吧,別叫他給跑了。”
曹縣令覺得旭娘說得對,本就一腔怒火,現在正好轉到了那明智身上,随即沖了出去。
旭娘倒是開心拿出那簽了一千兩銀子的字據看了又看,心中美滋滋的。
“那明智心思不正,這次給他個教訓,若是被捕過程中他動了玄術傷人,我會出手。現在他被抓,你該放心了吧?”
二樓的欄杆處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看着旭娘,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