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
大雨傾盆,夾着轟隆雷聲。
不知不覺已是夏日。
應遮穿着件單衣,打着扇兒坐在臨水的亭子下納涼。
“下雨也好,”他一邊往嘴裏塞了片才切好的甜瓜,一邊往旁邊問:“貓貓兒你說是不是?下了雨,農人的田裏就有水了,地裏的莊稼也不會死了。”
檐下水流如注。
旁邊藤椅上,一只貓兒靜卧,它閉着眼睛瞌睡,面前一片切好的甜瓜。
正在切瓜的老仆失笑,道:“您問貓兒作甚?它又不會說話。”
說罷,嘆一聲,望向亭外。
夏天的雨又急又大,稀裏嘩啦,打得池裏的荷花都擡不起頭來。
看一會,老仆嘆:“只這樣大的雨,若是下的久了,河裏的水漲起來又是要遭。”
這樣一說,旁邊應遮就不笑了,兩人一起拿着甜瓜,端在手裏也不吃,只望着茫茫雨幕嘆氣。
又笑又嘆的,邬苗實在不能理解。
她起身,站在藤椅上伸了個懶腰,然後低頭舔了舔擺在面前的那一小片甜瓜。
不錯。
咬一口,沙沙甜甜的。
吃着這麽好吃的瓜,還能想到不開心的事。
這些凡人,活得可真累。
她想着,甩甩尾巴,拍開一只嗡嗡飛過來亂叫的蒼蠅。
天公作美。
雨下了一天就停住了。
第二天一早,應遮起床一洗漱完,就戴着烏紗,急沖沖地往前面的縣衙去。
身後老仆抓着防水的油衣追他:“公子,慢點。小心路上下雨!”
“知道了——”
聲音落下,人已經消失在花園的盡頭。
老仆無奈,只得把油衣交給旁邊的小丫鬟,叮囑道:“找個小子送到前面衙門裏去,省的大人出門又被雨淋。”
小丫鬟恭敬接過,“是。”
被這一陣動靜吵醒,邬苗也沒了睡意,她伸了個懶腰,坐在牆頭上開始今天的梳洗。
等将身上毛發都舔開了,這才邁着小碎步,順着牆頭到處溜達過去。
後面院子連着前面的縣衙,她穿過衙役們休息的院子,聽見幾個人在說話。
“這個月多發了兩天的月錢呢!應大人可真大方!”
“可不是,自從他來了,日子都好過了不少!”
邬苗的目的地不是這裏。
她踩上屋頂,順着房梁一路而去,跳進另一間院子。
這間院子住的也是一群男人,他們一個個身材高大,穿着紅黑相間的公服,是縣裏的捕快。
邬苗才跳上牆頭,就見一個粗壯高大的絡腮胡提了一個尖嘴的瘦猴一樣的男人進來。
“都出來,看看今兒一大早我抓着誰了?”
旁邊房間裏湧出來的人七嘴八舌:“這不是東邊那皇馬村的猴孬嗎?這怎麽給抓住的?”
“老大你厲害啊!怎麽抓的?傳授幾招呗。”
“……”
吵吵嚷嚷的。
邬苗目不斜視。
隔着一條夾道,就是縣衙的大廚房。衙門辦公的書吏縣丞、捕快雜役們的吃食,都是出自這裏。
黑灰條紋的貓兒跳下牆頭,從廚房的大開的窗戶鑽進去。
廚房裏熱火朝天。
對着窗戶切菜的胖廚子一見她,臉上便笑成一朵花兒:“哎呦,應縣令的貓來了。”
又往後頭吆喝:“喜鵲,你看看蒸籠裏的包子熟了沒,撿一個拿過來!”
“來了來了!”一個才八九歲的小丫頭應着,從後面端着只小碟過來,擺在邬苗面前的案板上,道:“我早就撿出來了。”
小蝶瓷白,上面一點花紋也無,只巴掌大小,裏面盛了一個小包子。包子雖小,透過薄薄的一層外皮,能看到裏面的肉餡裹着汁水。
邬苗只看着,口水就不争氣地往下淌。
胖廚子笑呵呵的:“快吃快吃,縣令吩咐過了,特地為你留了。”
姓應的不錯,胖廚子也很上道。邬苗甩着尾巴,拍拍廚子手臂以示嘉獎,然後埋頭喵嗚苦吃。
周圍人早就見怪不怪,來來去去,各做各的事情。
邬苗啃了半只包子皮,吃完裏面的肉餡,然後舔舔嘴,尾巴拍拍胖廚子的手臂,示意自己吃完了。
等胖廚子端走碗碟,才跳下窗戶而去。
但她并不急着回,而是又跳上牆頭,從院子外的圍牆跳出去。
圍牆外臨着一條大街,街上人群熙攘,商鋪裏貨物琳琅。
邬苗趴在臨街一棵大樹上,翻着肚皮曬太陽。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她自己的,用來睡覺是最好的選擇。
一直到吃午飯的時間。
街邊食肆香氣與煙氣從屋檐瓦縫蒸騰而起,樹上的邬苗也準時睜開眼。
她避着人群,從一處牆角破洞進了家食肆後廚。
正是吃飯的時候,食肆裏熱火朝天,後廚裏的夥計卻懶洋洋的,看着鍋裏的東西的同時,眯着眼打瞌睡。
邬苗爬上房梁,盯着下面那口鍋,懶洋洋地甩尾巴。
這家食肆做的面湯生意。
湯是魚湯。
先将巴掌大的小魚用油煎過,兩面金黃之後放水熬煮。
這樣做出來的魚湯鮮美,魚肉鮮嫩。邬苗有一次溜達到這裏,趁着夥計不在,偷嘗過一次魚肉後就再難忘懷。
今天來這裏的目的,自然也是為了這個。
鍋裏的湯開了,夥計揭開蓋,拿了桶準備将湯撈出,好方便後面做面時候用。
邬苗趁着機會,跳下房梁,叼起半條魚就跑。
“哎呦!”夥計吓一跳,待看清偷魚的是只貓兒,抄起旁邊一根柴火追出去。
“死貓!又來偷魚!看老子抓住不打死你!”
邬苗跳上屋頂,回頭甩尾:“喵~”
夥計大怒,将手中柴火扔上房頂:“你有種就下來!”
食肆老板聞聲而來:“怎麽回事?”
夥計連忙告狀,指着屋頂邬苗:“掌櫃的,上次那偷魚的小賊又來了!我這次定要把它抓住!”
被老板一巴掌拍在背上:“抓抓抓,整天就知道抓抓抓,叫你盛湯你在幹嘛,前面客人等着呢……”
邬苗不慌不忙跑過屋頂,将後廚小夥計被訓的聲音抛在腦後。
直到一處臨街的院牆,她才停下,一邊看着街邊人來人往,一邊開始享用自己的食物。
才吃兩口,突然有點不對。
她一低頭,正對上一雙瞪圓的大眼。
楊角站在街邊牆下,手上端着一直鳥籠,正擡着頭,用一種說不出來什麽的眼神盯着自己。
邬苗不喜:“喵。”看什麽看?
楊角眼神古怪,又怕她不高興揍自己,斟酌半天:“嗯……只是沒見過偷魚的貓妖……”
邬苗眼睛一眯:“喵。”你怎麽知道?
楊角連連擺手:“只是剛在路過那間食肆。”
剛好目睹了全程。
邬苗白他,“喵喵喵。”(我高興,倒是你,站在大街上跟一只貓講話,就不怕那些凡人以為你是個瘋子?)
楊角得意:“我雖法力不濟,但一個小的障眼法還是能使出來的。”
邬苗懶得理他,埋頭苦吃。
沒打自己,楊角膽子冒頭,疑惑:“偷東西這種事,難道不是用法術更方便……哎呦!”
沒說完,一片沙塵迎面,楊角猛地護住自己的臉。
邬苗舔着嘴站在牆頭,慢慢收起自己才從牆面甩下一片灰塵的尾巴,道:“我就喜歡不用法術去偷,關你什麽事?”
說罷,躍下牆頭不見。
楊角收回捂臉的手,望着空空的牆頭,嘆氣:“真兇。”
嘆完,搖搖頭,拍去衣上灰塵,又端着鳥籠,順着街道慢慢散。
哼着小曲兒才走兩步,肩膀就被拍了兩下。
不用回頭,楊角都知道是誰。
“你怎麽又過來了?不是說家裏有事走不開?”
說着,轉身。
站在後面的果然是狗妖疾風,他依舊一頭麥子一樣的黃發,鼻頭上帶點黑。不過來來去去的行人卻一個也沒注意他,想來是身上施了什麽法術。
疾風面無表情,開口就說:“我幫你報仇了。”
報仇?
楊角還以為自己聽錯:“什麽仇?”
疾風皺眉:“你前些天不是說被只貓妖打了?那只還是縣衙那位應縣令養的。”
楊角不明所以:“然後呢?”
“我把那應縣令抓了,準備給他打一頓,就算是為你報仇了。”
才說完,對面楊角猛地跳起,一手提着鳥籠,一手揪住他的衣領子:“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疾風被吓了一跳,撓撓頭:“為你報仇了?”
“上一句!”
“準備給他打一頓?”
“再上一句!”
“我把那應縣令抓了。”
确定自己沒有聽錯,楊角差點給自己下巴那一縷胡須全揪下來:“不是,你抓那應縣令作甚?”
疾風理所當然:“他家貓兒不是打了你?他身為主人管教不嚴,我作為你的護衛,抓他來打一頓又不是什麽難事。”
楊角頹然望天。
疾風不解:“難道我做錯了?”
楊角收回目光,抱着鳥籠欲哭無淚:“不,你沒錯,錯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