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也不知道時霁哪來的那麽大的氣性。

許幻竹真是費了老大勁, 再三地保證,保證下次不會再丢下他一個人離開,他才稍微松動下來, 不再擺臉色,與她正常交流起來。

用完晚飯, 王婆婆早早地去睡了。

今日去送菜賣菜折騰了一趟,無功而返, 許幻竹只能盼着第二日去能有些消息。

月色當空, 繁星點點, 晚風吹來, 帶着絲絲縷縷的桃花香氣。

她這一會兒沒有睡意,坐在院中, 一時間有些煩躁。

白日裏不覺得, 到了晚上, 萬籁寂靜的時候, 便容易想東想西。

于是想起自己帶着七個人出來, 浩浩蕩蕩一隊子人, 可這還沒到目的地,便弄丢了六個。

真是頗為郁悶。

她望了望天邊的月色,一會捏捏眉心, 一會撫撫額頭,從背後看過去,一副愁煞的模樣。

時霁洗浴完出來,見她愁眉苦臉地坐着,便從後邊拍拍她的肩道:“出去走走嗎?”

“也好。”她站起身, 跟在時霁身側,兩人推開院門, 往河邊走去。

這地方安靜地過分,特別是到了晚上,走在泥土路上,便只聽見遠處潺潺的流水聲,襯得這夜更加靜谧。

兩人并肩走着,行走間,衣衫略動,偶爾肩臂擦撞,或是手背相碰。

許幻竹往邊上側了側身,那一邊随即又貼上來。

“師尊,你不必太擔心,他們若是也入了這村子,應當會想辦法與我們聯系。明日去村中,我再去打探查找一番。”

許幻竹點點頭,順着他的話繼續說:“今日與王婆婆賣菜時,來了很多婆婆嬸嬸。我又聽她們講了些關于礦山的事情,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放緩了腳步,偏頭看向許幻竹,“怎麽說?”

“發動大家去礦山做活的人叫陳坡,據說與秋書榕帶了點親戚關系。陳坡兩月前帶了百餘人去礦山,這兩月間,既不準村裏的人去探望,也沒放過他們的假,更沒挖到什麽金礦。可就是這樣,村裏的人還眼巴巴等着,也不鬧,也不問。”

“聽王婆婆的意思,村子裏的人十分相信敬重田清榮,而去礦山的事情,又是田清榮的夫人牽的頭,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安安分分地等着。”

“說到這個秋夫人,她這人也有點意思。今日去田清榮家時,我看了一圈,他們家簡單樸實,院子裏也沒什麽多的裝飾,給人的印象很好,田清榮應是常常做善事,貼補村子,家裏才弄得簡簡單單,這些與王婆婆說的也對得上。而這個秋夫人,只穿着件成色一般的紫色衣裙,頭上插了根廉價的舊木簪,乍一看也是個作風簡樸的人。可我看見她腕上戴了一只上好的玉镯,藏在袖子下面,若不是我彎腰拾菜,我也看不到。”

她若是大大方方戴着,許幻竹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她越是這樣遮掩,越顯得心虛。這镯子或許來得不幹淨。這便算了,她擔心的是,若是秋書榕與趙坡聯合起來欺騙村子裏的人,那些婆婆嬸子們該怎麽辦。

時霁瞧她這番認真的模樣,生出股莫名的感覺。倒覺得她來了人間之後,比在青雲山那邊要更真實些了。會關心弟子,擔心王婆婆,會發愁,會憂慮,不再像以前那般,好似全然将自己封鎖起來,什麽人都走不進去。

他說不上這種轉變究竟是好還是不好,但她這樣顧着別人,他莫名還是有一絲落寞。

私心總是希望,希望她能多看自己兩眼。

而不是像今日這樣,只顧着自己開心,轉頭就把他一個人丢在村裏。

他一只手不經意地劃過她的袖間,袖子軟軟的,随着風往後揚,貼在她的手臂上。

他控制住自己想要湊上去拉緊的沖動,移開視線,“說到底,我們只是兩個外來人,這是他們村子裏的事情,即便是有什麽問題,也不該由我們來插手。”

許幻竹忽然也覺得她真是有些想多了,自己還有一堆事兒扯不清楚,倒是操起別人的心來了。

她拍拍時霁的肩道:“你說得對,我們還是好好演好小夫妻,不要露出破綻,争取早日将人找到。”

“那師尊覺得我們今日演得如何?”

“我覺得挺好的!”

時霁搖搖頭,意味深長:“今日喬嬸子說”,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下來看着她。

“說什麽?”許幻竹聞言起了興趣,伸手拉住他。

昨日兩人演練了幾番,她真覺得他們倆今日演得挺真實的。

時霁回她:“她說我們看着不太親密。”

“不太親密?那要如何才算親密?”許幻竹眉頭微蹙。她今日觀察了街上來往的夫婦,相處起來好似也與她和時霁差不多,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時霁的視線落在她搭在他小臂上的雙手,緩緩道:“把手伸出來。”

許幻竹聞言照做,松開他将手遞了出來,她還以為他要給她什麽東西。

接着手上一沉,時霁的手便覆了上來。

他将許幻竹的手抓進手裏,緩緩擡起,舉到她眼前,神情專注認真,“這樣才算。”

說完也不顧許幻竹的表情,他又補充道:“明日去村中,也要記得牽着我的手。”

許幻竹發現,自從王婆婆提出假扮夫妻的主意之後,時霁這家夥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她本不想這樣順着他,免得将他慣的無法無天,到時候連管教都管不動了。

只是轉念又想到,王婆婆曾說過,喬嬸子是陽襄村的大喇叭,什麽事只要入了她的耳,那也就是等于告訴了全村人。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等将那幾人找到了再說。

再說了,不就牽個手嘛,也沒什麽。

她這麽想着,便由他拉着,被抓着的手在他手心裏捏了一下,“我也有話說。”

時霁盯着兩人交握着的手,眸中閃過一絲亮色。

許幻竹居然沒掙開。

于是不可自抑地言語輕快輕快起來:“你說。”

“今日賣菜時,李大娘說,她相公常常送她禮物,她問我你送過我什麽?”

“師尊想要禮物?可我的錢本來就都在你那裏。”

許幻竹甩開他的手,“你能不能入戲一點,現在說的是青雲山的事嗎?”

現在的問題是,李大娘問她她的相公送過她什麽東西,她根本答不出來,這簡直讓她覺得太沒面子了。

“那你把手伸出來。”

又是這句,許幻竹翻了個白眼,“怎麽,你不會要說牽手是送我的禮物吧?”

時霁笑笑,拉起許幻竹的手,從懷裏拿出一條彩色的手繩。

随着他的動作,繩子上挂着的銀鈴铛發出清淩淩的聲響。

他将手繩繞過她的手腕,輕輕拉緊底下的翠色穗結,神情專注認真。

許幻竹低頭看那手繩,繩子是用七彩的線編成的,顏色豔麗明亮,剛剛好纏住她的一只手腕,好像替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她搖了搖手,鈴铛也跟着擺動,叮鈴作響。

“真好看。你上哪弄來的?”

他見她開心,語氣也跟着輕快起來,“上次在青雲秘境,碰見一只狐妖,我替她救了她的情郎,她為了感謝我,特意用自己的狐貍毛編的。說是能驅邪祟,保平安。”

“青雲秘境?我怎麽不知-”許幻竹話說到一半,對上時霁意味深長的目光,立馬噤聲,指着鈴铛道:“那這個呢?”

“這是狐族的狐鈴,若你遇到危險,可以施法驅動,那只狐貍感應到便會趕來幫你。”

“這麽厲害?

可惜現在施不了法,不然就可以讓她來幫我們找人了。”

許幻竹撥了撥小鈴铛,“真就送我了?”

“徒弟孝敬師傅,天經地義。”

他這一會沒再說什麽夫妻的言論,言外之意,這手繩就是完完全全是給她的,就算以後離開了陽襄村,不再需要扮演假夫妻了,那也是她的東西。

許幻竹彎眉淺笑,“那怎麽好意思呢?”

話是這麽說,可面上倒是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這個手繩……你喜歡嗎?”

畢竟被拒絕過一次,他現下有些擔心,怕她只是一時興起,一時半會兒反應過來了,便不願再要他的東西。

她這人雖渾,有些時候卻十分有邊界感。

上一次給她送那把流雲劍,她一開始也沒收來着。

可許幻竹沖他揚了揚手腕,語氣歡欣,“喜歡!”

許幻竹的聲音伴着零零碎碎的鈴铛音,傳到耳朵裏,清淩淩的。心間像是涓流撫過,熨帖滋潤。

時霁眉尾微揚,許幻竹真是難得的,說話這麽中聽。

“那與你之前戴的玉葉子相比呢,你更喜歡哪個?”

“玉葉子?”許幻竹擡頭。

他對上她的眼神,重複道:“淩清虛送你的玉葉子。”

他問的是淩清虛十年前送給她,又被她還回去的那條綴着玉竹葉的藍色長縧。

許幻竹眯了眯眼,有些不解,時霁如何知道那是淩清虛送她的?

“我那玉墜是淩清虛送的,你是怎麽知道的?”

“師尊上回喝多了,自己講的。”

他說得煞有介事,許幻竹還真認真思索起來,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跟他說的。

“所以呢,師尊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究竟是這七彩狐鈴更得她心意,還是淩清虛的那破玉墜子。

他的視線仿佛暗流一般,湧向許幻竹。

好像一不小心,就會陷入。

見他如此認真,她有理由懷疑,若是她說更喜歡那玉墜子……這個小氣鬼只怕要将手繩要回去。

而在他說了這手繩的妙用後,她實在不願将東西還給他,于是許幻竹略思忖了一瞬後含含糊糊回道:“嗯……你送的這個比較好看。”

他追問:“所以比起淩清虛的玉墜,師尊更喜歡我送的狐鈴?”

“嗯。”

時霁聽了這話,眼中的深湧暗流忽地化開,散成螢火一般晶亮的光澤。許幻竹一擡眼,就撞進那一片靜如春水一般的眼眸中,風一吹,好似有微波漾開,潋滟光華,像墜進湖底的星星,閃得她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她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又裝模作樣地擡頭看了眼天色,接着頗有些不太自在地理了理衣裳,動作間,腕間的小鈴铛‘叮鈴叮鈴’地響着,聽起來就……很可愛。

“好像挺晚了,我們……回去吧。”她說。

“好,我們回去。”

時霁輕車熟路地撈起許幻竹的手,許幻竹微一怔楞,就是這麽一瞬的錯愣,叫她再也沒掙開他。

鈴铛就這麽被他攥在了手心裏,接下來這一路,便只能發出些細微的悶響。

像在人心上撓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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