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時霁到戚葭的房間時,她正倚在窗前,一雙素手如飛燕般在空中流轉穿梭,神色認真地編着一條七彩的手繩。

繩子編了大半,還剩最後的一個尾結。

聽了動靜,她放下手繩,款款走來。

戚葭伸出手,眼睛仍是笑盈盈的,可語氣冰冷,不帶波瀾,只簡單四個字:“東西拿來。”

來這青雲秘境之中,在這棵大樹下窩了許久,她為的就是這個東西。

房裏門窗緊閉,沒有一絲風進來,空氣中隐隐散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時霁後退半步,“你将你抓來的修士精怪都放了,我便将東西給你。”

戚葭聞言突然笑了笑,又換上晨間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情态,“能逃過我的琴音,看來你還有幾分本事”,她故作思量,緩緩開口:“這樣吧,你先把東西給我看看,如果是我在找的東西,我立馬放了你們,絕無二話。”

“先放人。”戚葭哄了半天,時霁仍如一尊镌刻了眉目,無甚表情的玉石,語氣冷漠,不容商量。

帶着悶熱溫濕氣的房內忽地閃過一陣風,一只冰涼的手掐上時霁的脖子,長長的指甲抵着他的一根血管,似要嵌進肉裏。

桌子上的東西瞬間被掃落,一只茶盞骨碌碌地滾到時霁腳邊,發出一陣叮當脆響。

戚葭欺身而近,笑聲裏帶着蔑視,“年輕人,年紀不大,口氣不小。你是在跟我談條件?”

時霁撥開她禁锢在頸間的手,視線若有若無地朝屋子裏隔着的一面桃花屏風的後面望去,“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畢竟我年輕力壯,無病無痛”,他忽然頓住,沉吟了幾息才道:“我等得起,可有人不一定等得起。”

接着伸出手,把玩似的摩挲着手裏的東西,從他指縫中透出一點點流光溢彩的顏色,和窗紙裏射下的昏黃暖光映照在一起,叫人一瞬挪不開眼。

戚葭好似被兜頭朝她潑了一盆冷水,身上那股淩人的嚣張氣焰倏地落下來。

她往前一步,時霁握着那石頭的手就越緊一分,他若再用上幾分力氣,只怕石頭要被他捏個粉碎。

她好似被踩了尾巴,面上雖氣急敗壞,但最後仍然妥協:“好,好,可若我放了人,到時候你不給東西怎麽辦?”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外頭似有霞光,落在屋裏的光影帶上些橙紅色,透過那面桃花屏風,描摹出一道孱弱的人影。時霁望着那人影,有商有量地開口:“那不如這樣,你把你的狐鈴給我,我把石頭給你。”

每一只狐貍成年後都會結出一只狐鈴,狐貍的修為越高,狐鈴的鈴聲便越清越。

狐族重恩,狐貍若是受了他人的恩惠,便會将這狐鈴贈與他。

而持有狐鈴的人,便是狐貍的恩人,狐貍不得傷害他,不得欺騙他,不得使他陷入險境。每一只狐鈴可搖響三次,每一次鈴聲響起,狐貍便要出現,實現恩人的一個願望。

戚葭意識到,這個外表看着清風朗月,一身正氣的年輕修士,實則黑心黑肝,劍戟深深。連她這只千年狐貍精都在他面前敗下陣來。

屏風後的人影微不可聞地輕顫着,戚葭緊着一顆心,終于顧不得再與時霁周旋。緩緩伏在地上,裙角處漸漸被七只尾巴撐開。

一道銀光一閃而過,一只七尾銀狐抖了抖尾巴站起身。

狐貍走到他跟前,蹭了蹭他的衣擺。

時霁蹲下,他伸出手,狐貍張嘴吐出一枚小小的銀鈴铛。

接着兩只軟乎乎的狐貍爪子伸出來,十分費勁地舉到他眼下。

時霁見狀輕笑一聲,将手裏握着的玄璃石高高抛下,砸到狐貍的軟爪上。

狐貍抱着石頭,被砸地往後退了幾步,又很快穩住了身形,緊緊抱着那塊玄璃石。

時霁拿了鈴铛,也不再與她廢話,利落地轉身離開。

屋門打開,玄衣少年背負一地金光,衣角獵獵,往更明亮的地方走去。

戚葭緩緩站起來,她突然在想,他這樣冷心冷情,城府深沉的人,日後遇見喜歡的女子,會不會也像她一樣,只要那人平安康健,便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屋外湧進一股冷風。

阿玉吹不得風。

戚葭攥着石頭,上前兩步正要把門關上。那少年去而複返,一只手橫在門上。

他推了門,自顧自走到窗前。

戚葭敢怒不敢言,默默跟在他身後。

“這是什麽?”時霁手指扣了扣桌面,指着妝臺上那只未編完的手繩問道。

“這是七彩縷,是用我們的狐貍毛搓成的長線編織而成的。戴上它便能驅穢避祟,長安長寧。”

時霁屋主人一般開口:“你坐下,把它編完。”

戚葭只得坐下繼續去編那手繩。

那人負着手,站在窗前,玉像大佛一般。

“這麽長可以了,直接收尾吧。

對了,後頭這個穗結,用翠色的。”

“您看這樣成不成?”戚葭将最後的結打上,拉緊,雙手舉過遞了過去。

時霁捏着那手繩的一角,輕飄飄回道:“辛苦。”

接着便大步一邁,又出了門去。

戚葭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拿着玄璃石往屏風後邊走去。

時霁如約來林子出口處找另外的幾人時,天色已大黑。

林中風吹樹動,冷冷肅肅。

“時霁,你可算來了。”宋辰遠遠地朝他招手。

其餘人也跟着迎上來,紛紛問他有沒有受傷。

他其實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場景,只是淡淡搖頭,越過宋辰伸出的想要擁抱的雙手,從他肩頭一把将許幻竹拔起,搭在自己肩上。

這逆徒今日狗膽包天,還将自己敲暈了,許幻竹一想到這兒就渾身不痛快,此時站在時霁肩上,也高揚着鳥頭,不肯看他一眼。

“我們往前走,秘境的馬上就要開了。”

月光照着一叢細長的人影,悄然落在地面上。風吹草動,人影也跟着晃動。

“跟你們說,我今日挖的那個地洞啊,都快到我的腰了。”

“這有什麽,我挖的那個還到我的肩了呢。”

“你也不看看你多高,我多高。”

“你也不看看你力氣多大,我力氣多大。”

一行人往林子外走去,有人争論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人發着歡笑。熱鬧歡騰的聲音像影子一樣,漸漸被拉遠。

時霁肩上頂着一只十分神氣的鳥,靜靜走在前面,冷硬的眉目也罕見地沾染上幾分鮮活的生氣。

路途雖暗,時不時有冷風吹襲而來,但少年人聚在一起,好像比較容易等得到天明。

青雲秘境的出口甫一打開,許幻竹就找機會溜了。

這幾日跟着他們在秘境裏四下奔波,簡直沒睡過一個好覺。

此時躺在房裏的大床上,她滿意地抱着枕頭四下翻滾,最終發出長長的一聲喟嘆。

“許幻竹、許幻竹。”翠翠在籠子裏撲騰着翅膀,有些激動。

也是,畢竟好幾日沒見了,肯定餓壞了。

許幻竹跻拉着鞋子走到鳥籠前,往它的鳥籠裏放了些谷子。

翠翠低頭啄起谷子來,鳥喙釘在托子上,打樁似的,‘登登登’敲個不停。

許幻竹嫌棄道:“能不能有點吃相?我昨日吃兔肉的時候,可比你斯文多了。”

回應她的只有又一陣‘登登登’的敲擊聲。

“許仙長,你在嗎?”

外頭傳來榆林的一聲叫喊。

許幻竹額角一跳,捏着眉心應了一聲,拉開了門。

“榆林啊,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榆林站在門口,笑着道:“時霁師兄他們在秘境裏拿了第一,宗主特意讓我來恭喜您。”

“嗯,真好。”許幻竹興致不高,十分敷衍:“還有事嗎?”

榆林還笑着,只是同一個表情維持久了,這會的笑意有些僵硬,“是這樣的,過幾日清虛仙長要在淩虛宗講一堂公開的劍術課,宗主說您此次教導有方,特邀您一同去清虛宗。等清虛仙長上完課,您再講一講您是如何教導培養徒弟的。”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不耽誤您多長時間,稿子提前準備一下,一千字就好。”

“好、好、好。”翠翠吃完了谷子,這會正扯着嗓子高喊。

榆林恭維道:“仙長的鳥養的真好,通人性。”

許幻竹瞪了翠翠一眼,也沒立馬拒絕,只是低着頭盤算。

鑒魔鏡那檔子事還沒個着落。時霁這個家夥,一天到晚就知道給她惹事。她得快些攢夠靈石,早日離開山鶴門才好。

許幻竹很快就想好了,她擡起頭看向榆林,神情認真,“這次給多少?”

榆林也是個敞亮人,朝她伸了三個手指。

許幻竹爽快道:“行,沒問題。”

有她這話,榆林終于松快下來。

“對了,時霁怎麽還沒回來?”

“楊文楠師兄家裏聽說他們一隊在此次的秘境中得了第一,高興得不得了,準備了接風宴為他們接風。時霁師兄也被拉過去了。”

還有人能拉得動他?許幻竹道了聲知道了,心下卻想着,他跟着去楊家,是不是有別的目的。

榆林見沒什麽事了,便與許幻竹道了別準備離開。

等他走出去幾步,許幻竹又喊住他:“榆林,你還吃桃子嗎?”

榆林看了眼院中的桃樹,腳下不停,加快了速度往外走,連連擺手道:“不了不了,仙長早點休息。”

說完便一溜煙似的跑了。

許幻竹擡眼看了看樹上壓得沉甸甸的桃子,心下疑惑。

奇怪,上一回給他的時候,他明明還很開心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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