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山洞

山洞

應遮當然知道。

當今聖人沉迷仙道,奉青雲觀紫薇道人為國師,隐居終南別業,不問世事。一應國事,皆由太子全權處理。

太子太子,名為太子,實則天子。

應遮為官數年,青雲觀之名,自然如雷貫耳。

可這又關青雲觀什麽事?

正想着,就聽老道說:“這妖怪手中寶物,便是本來被供在青雲觀的一件寶貝,名叫無字帛書。”

‘咔噠’一聲,幹柴在手心斷成兩截。

應遮驚訝:“道觀供奉的至寶,又怎麽會落到小小一個女鬼手裏?”

老道悠悠一嘆,樹皮一樣的老臉上思緒萬千。

“自然是偷的。”

應遮皺眉:“鬼魅之流,能進道觀已經不易,居然還能盜走寶物。青雲觀難道沒人了麽?”

老道面皮微燙,狐疑看他:“你這年輕人,不是口口聲聲說不信鬼神?又怎麽連這些都知道?”

應遮有點心虛,面上卻不露半點,一本正經。

“自然是從書中看來的。”

這是實話。

應遮活了這二十多年,本來也不信鬼神之說。但死過一回之後,又得妖怪相救,不信也只得信了。

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剛開始時是有些害怕。但應遮認為:人之所害怕某種東西,最大的原因是自己不夠了解。

為了增加自己的了解,應遮便趁着幫邬苗整理述職宗卷之時,将能看的書籍都看了個遍。才總算讓自己對所謂神鬼人妖有了一定的了解。

人死為鬼。

鬼魅之流往往滿身濁氣,看見供奉了神仙的道觀寺廟等,躲都來不及,又怎麽敢進?更何況偷走觀中寶物。

老道面無表情,回答他先前的疑問:“無非就是觀中之人,同她裏應外合罷。”

應遮不解:“人鬼殊途,怎麽會……”

亭外落雨不知何時停住,雲霧撥開,月光落在漫山草木上,露珠瑩瑩。

老道躺在亭柱下,拂塵抱在懷裏,咂咂嘴道:“誰知道呢。”

嘆一聲,閉上眼:“不早了,年輕人快睡吧。明早老道就送你下山。”

很快,就有鼾聲如雷。

“裝睡呢。”邬苗聲音響在耳邊。

應遮也裝作睡覺,坐靠在亭柱下,心道:“那現在怎麽辦?”

邬苗:“既然知道這妖怪本是一只普通女鬼,不過是得了寶貝才能占山為王,事情就好辦多了,對付鬼魅的法子多着呢。”

應遮思索。

邬苗又嘆:“當務之急,還得找到這妖怪洞穴,看看到底還有多少凡人,然後再想辦法把他們救出來。”

應遮面上露出一點笑容:“不急,有我這個凡人在,他肯定會想辦法把我抓去那妖怪的洞府裏。只是……”

他猶豫。

邬苗聲音又近了點,“什麽?”

聽着她的聲音響在耳後,應遮能想象她傾身過來,圓臉上帶着疑惑來聽自己說話的神情。

應遮笑,心音放緩,一字一句:“只是某一介書生,若真被他們抓去,還請山神不辭辛苦,保護保護在下。”

在邬苗看來,保護應遮是自己的責任。

她聲音豪氣:“放心,絕不叫你傷半根毫毛……”

說到後面,仿佛聽到了什麽,聲音略遠一點,警惕:“小心,有東西過來了,先前給你的貓毛貼身放好。”

應遮點頭。

夜更深,雲岚于林間流轉,帶來清新的涼意,草菓裏有叫不出名字的蟲在叫。

邬苗說,周圍藏了不少東西,但似乎都害怕亭中老道,所以遲遲不敢将應遮這凡人抓走。

怎麽辦呢?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不再猶豫,應遮睜眼,打個哈欠。

他一邊哈欠,一邊假裝尿急,夾着腿小步往亭外跑。

“哪裏去?”老道果然如邬苗所說正在裝睡,蓬松毛發裏睜開一只睡眼。

“如廁。”

應遮頭也不回。

站在草叢前,他抖抖衣袍。

亭中火堆将息未息,一點微光不足以将周圍照亮。

雖神仙不用光也能視物,但邬苗還不至于沒有道德地看別人小解。

她站在兩步開外,見應遮一直站着,疑惑:“你這樣就好了?”

應遮耳後微燙:“我不是……”

話沒說完,耳後風聲呼呼,腳腕一緊,幾根樹藤飛卷過來,應遮只覺整個身子都被一股大力扯走。

“終于來了。”應遮心道,“快跟上!”

邬苗自然不用他多說。

草叢窸窸窣窣的聲音才響,老道就猛地睜眼,手執拂塵跳出茅亭。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周圍早不見書生身影,只深深的草叢裏留下一道拖拽的痕跡。

“大膽妖孽!”

老道氣急,大喝一聲,瘦窄且佝偻的身軀越過樹梢,追着殘留在空氣裏的氣息飛身而去。

草木繁茂,樹枝劃過臉頰,卻不見生疼,這是邬苗之前留在他身上的法術起了作用。

應遮只覺眼前無數東西劃過,五彩斑斓的顏色整得他頭暈眼花,幹脆閉眼任憑這些樹藤将他帶走。

不知多久,等耳邊一聲“到了”。

應遮再睜眼,已經身在一處洞穴。

參差的石壁上,火把靜靜燃燒。身後一個力道将他一推:“愣着幹嘛?還不快走!”

應遮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回頭看,身後站着兩只未完全化人的小妖,手裏拿着長矛,見應遮回頭,惡聲惡氣:“看什麽看?再看眼珠子挖掉!”

應遮一臉驚慌模樣,顫嗓道:“這……這是哪裏?你們……你們是妖怪!救命啊——”

右邊狼頭小妖桀桀一笑:“此處乃白雲山大王的洞府,你這凡人,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果然是那妖怪老巢。

應遮心聲喚:“邬苗?”

不見回應,想來是不在他身邊了。應遮倒也不慌,滿臉失魂落魄的被兩只小妖押送着往前。

一路上許多小妖來來去去,看見這兩妖壓着應遮走過,皆湊上來。

“是個書生!”

“這麽好的貨,哪裏弄來的?”

“怎麽不叫上我,我的化形術可是連大王都誇過的……”

兩只小妖十分自豪。

“山裏抓的。”

“多虧了鳳首領幫忙……”

一路如此,等又過了兩道有小妖看守的牢門,才終于到達目的地。

小妖推開一間木栅欄門,一腳将應遮踹進去:“老實呆着吧!”

應遮噗通一聲,狼狽地栽進草堆裏。

等小妖鎖上門轉身離去,黑暗的牢房裏,數只手伸出來,将應遮扶起。

“你沒事吧。”

應遮暈暈乎乎擡頭,借着石縫間滲出來的一點光亮,好容易才看清周圍情況。

牢房不大,卻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男女老少皆有。扶起他的是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看應遮一臉呆滞,其中一個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怎麽傻乎乎的?莫不是摔壞了腦子?”

這是……是那些被妖怪抓來的村人!

驚喜來得太快,應遮差點就被沖昏了頭,“你們……”

沒來得及說話,牢門外哐哐當當一陣響,一個女聲傳進來:“別偷懶,挑幾個像樣的,大王等着要用呢!”

“是是是!”

牢裏頓時什麽聲音都沒有,幾個婦人眼疾手快,摸摸他的面皮,就将他推進人群深處。又另有幾個身影走出來,站在人群最外面。

應遮不明所以,想擡頭看看情況,卻被旁邊一個人伸手按下:“別擡頭!”

牢門打開,一道燈光打進來。

應遮覺得燈光才晃了兩晃,先前開頭的女聲就道:“怎麽才剩下這麽些?都太老了。”

老?

應遮眼珠亂轉。

餘光裏,左邊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右邊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想起方才衆人将他推後,又有人走到最前,這下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想來是村人團結,待妖怪選人,年老的站在外面,年輕的站在裏面。這樣的話,若是哪天得救,留下年輕人也能香火有繼。

女聲不滿,又問:“今天才抓來的那個書生呢?可在這裏?”

應遮一愣,書生?這是在說自己?

另一個聲音谄媚:“才關進來,許是躲在裏頭,小的進去給您抓出來。”

不好!若是讓那小妖進來,這裏面的姑娘和青年,怕是都要被發現。

不能讓他們進來!

至于自己?他信邬苗,雖然她此時不在,但定不會抛下自己不管。

想通關竅,應遮猛地起身,跳出人群。

“你們找我?”

聲音洪亮,除了蹲跪在地上的村人,其他妖怪也好,凡人也罷,皆都看了過來。

門邊女妖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滿意點頭:“不錯,就他了。”

然後一揮手:“帶走!”

又另有幾只小妖擁來,或押或捆,将被選中的幾個包括應遮,帶出了牢房。

牢門又被關上。

一只看門的小妖聲音谄媚:“鳳首領慢走!”

鳳首領?想來就是剛才那女妖。

應遮暗自想着,心裏呼喚:“邬苗?山神!”

“在呢。”

終于回應了。

應遮喜道:“你方才去哪裏了?”

邬苗道:“到處逛了逛,本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華縣土地熊之,卻不料這山洞比我想的還要大多了,聚在這裏的小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怎麽辦?”

“等等看,我大約知道他們要把你帶到哪裏去。那地方有些古怪,我怕你出事,還沒來得及去看。放心吧,我跟着你,不會有事。”

應遮才終于松口氣。

又想起那些村民,忙道:“村民都在方才那間牢房裏,我看了一眼,大概還有五六十人,得想辦法救出去。”

邬苗頓時頭疼,摸摸腦袋:“別急,別急,在想了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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