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皇帝召景容去禦書房議事。
剛入殿,景容便見皇帝勃然大怒的把案桌上的一摞奏折全拂到地上,沖着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太監怒吼:“反了,反了,都反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皇帝依舊惱怒,“宥禛跟朕裝了十幾年的清官今天才算是露出了他的狐貍尾巴!朕這些年待他不薄!”
景容一驚,快步走過去拾起被摔落地上的一本奏折,上面一字一句刻着宥禛種種與前朝皇子王昰勾結欲謀反的罪證,條條皆可至宥家滿門抄斬。
宥禛雖為前朝大臣,但皇帝仍舊予以他重任,甚至将宰相一職交與他,但有時也會有顧忌不得不将一些領域敏感的事務交與別人去做,所以他雖為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卻沒有太多的實權,或正是這樣,宥禛便覺得皇帝給他宰相一職不過是收買人心做給別人看的,生了二心,又或者,宥禛忠于的,始終都是王氏皇族。
看完這些奏折,景容擡眸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帝,心底已是全然明白,他沒有絲毫猶豫挺直背脊單膝跪下了去,“父皇,兒臣願親帶羽林衛将罪臣宥禛拿下問罪。”
正當大怒的皇帝聽到此話,轉過身來将他看着,眼神晦澀幽深,“你确定?”
“兒臣确定。”
皇帝忽的笑了一聲,又瞬間冷下臉來,“他犯的可是誅九族的大罪,絕對不允許包庇”。
他将“絕對”二字說得極重,望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景容擡頭直視的目光,眼神堅定,“兒臣明白”。
武帝滿意地一笑,“那我便将三千羽林衛随你調動。”
景容低頭,“兒臣定不負父皇信任。”
次日,景容便帶着三千羽林衛将宰相府團團圍住,當火光漫天到處都是哀聲的慘叫時,他回頭看到了滿臉淚光的宥寧,他看着她激動地朝他跑來,讓他告訴她這一切不是真的,可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他看着她哭着朝外跑去,背影那樣單薄無力。
也是在那天,他懷裏抱着已然暈倒的她來到城外的一座山下。
有一個老者已在此等候多時。
“弗老,我把阿寧交給你了。”
老者點頭,這個老者便是收留宥寧的弗須子。
早在景容落入淨池時,皇帝便親自入山請他到皇宮為景容調理,弗須子深感其誠來到了皇宮替景容調理身體,只是這些宥寧都不知道。
“可太子,如今宥家已不在,宥寧小姐日後該當如何?”
景容看着懷中閉着眼的宥寧,蒼白的面容上還有未幹的淚痕,“我不管她如何,我只要她活着。”
“她的親人都已逝,宥寧小姐必定也不願茍活。”
景容将宥寧交給一旁的侍衛,讓他送宥寧及弗須子上山,而後他緩緩轉過身,看着天邊那輪慘淡荒月,面色平淡的開口,“讓她恨我。”
弗須子猛然擡頭。
他繼續道,“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回到宮中,景容知道知道他父皇一定在等着問他的罪,但他心底沒有一絲的慌亂。
他走進禦書房看見那抹明黃,俯身跪下,“父皇。”
皇帝緩緩轉過身,神色不威而怒,“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景容俯首,“兒臣知道。”
皇帝驟然大怒,指着他怒吼,“既然知道你還敢明知故犯!”
景容只道,“兒臣做不到殺阿寧。”
皇帝呵了一聲,“為了一個女人你就敢違逆朕,犯下包庇之罪,那下次朕如何知道你會不會為了另一個女人把劍比到朕的脖子上?!”
“兒臣此生只心系阿寧一人。”
皇帝臉上的表情滿是嘲諷與震怒,“你是太子!是将來要坐擁整個江山的帝王!作為皇室兒女,最為忌諱的便是什麽兒女私情,這将成為你致命的弱點,将來後宮佳麗三千,你想要什麽女人沒有,那個宥寧算什麽東西!一個罪臣之女,”皇帝說着氣得扭過頭去,又想不通的将頭扭過來指着景容罵,“她接近你,說不定也是存着什麽歪心思!就為了這麽個女人,你就敢忤逆朕!”
“縱使有三千佳麗,卻只有一個阿寧。”景容擡起頭對上皇帝震怒的目光,“父皇亦曾為了一個女子棄骨肉于不顧。父皇可知,七年前的兒臣,連宮女太監都不屑與兒臣交談,這整整十二年,願意陪着兒臣的,只有一個阿寧,試問父皇,那個時候,阿寧能圖兒臣什麽?”
他看着皇帝,嘴邊漾出一抹怆然的笑,“兒臣,又還能去哪裏找到這樣一個人?”
皇帝站起身來瞪眼指着景容,“你!”
“父皇亦曾愛過一個人應當能領會親眼看着心中所愛死去的痛苦,父皇讓兒臣又如何能執劍相對?”
被戳到痛處,皇帝怔了怔,似經過一番內心掙紮,最終緩緩閉上眼,無力的跌回龍椅之上,他将手指撐在眉間,深吸了幾口氣,良久才平靜下來。
“但她會成為你的軟肋。”皇帝沉沉道。
“兒臣已讓阿寧遠離京都,此後心中再無所念。”
皇帝疲憊的閉上眼招了招手,“罷了,罷了,此後再不允許犯同樣的錯誤,紅顏終是禍水。”
景容低下頭,“兒臣此生只會為一人犯錯。”
皇帝不欲再言,揮了揮手,景容會意,俯身磕頭,“兒臣告退。”
說完他起身離去,剛走至門口,卻聽皇帝喚他,“容兒。”
景容回過頭,皇帝睜開眼看着他,緩緩開口,“欠你的十年,父皇便用十萬羽林衛償還,包括……”
景容擡眼對上武帝端嚴肅穆的眼神,威嚴的聲音回蕩于殿內,“包括,朕的王位。”
崇祯年末,武帝讓位于新帝景容,退居骊山。
新帝登基後的一年便是三年一次的選秀。
那日她一身紅衣出現在鹿臺,身後是萬裏河山做襯,她盛裝紅衣,風揚起她墨色長發,纖纖的五指化做蓮狀,精致的面容是魅惑衆生的妩媚,紅色的衣裙在天地間旋轉,似赤蝶紛飛。
景容看着那抹紅色的身影,都道難展笑顏的他,卻緩緩笑了起來,笑得,那樣溫柔。
縱然她的面容已經改變,但他還是一眼認出那是他的阿寧,因為那雙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裏的清亮眼眸,依舊如映着滿天星辰的淨池,泛着粼粼的碎芒,那是他的阿寧……
她說她叫青蕪,他便喚她作青鳶夫人,願他不在的日後,她能像鳶鳥一般自由地飛翔在天地之間。
景容給了她所有能盡的寵愛,她從來都是媚然的笑着接受,但景容知道她從來沒有一刻在面對他的時候是真正笑着的。她遞過來的東西,哪怕明知是毒他也願欣然接受,他在賭,用生命賭,她會不會舍得。
他原以為她終究是舍不得的,但看來,他還是錯了。
他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不負責的皇帝。
空曠的乾清殿,景容面容蒼白的躺在床上,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他微微睜開眼,看到站在床畔的青蕪。
她眉頭緊緊鎖着,但開口的第一句,卻是,“你怎麽還沒死?”
景容收回與她對視的目光,疲憊地閉上雙眼,淡淡笑了笑,“快死了。”
青蕪輕輕一笑,“那我便等着你死的那天。”
說完她放下床幔,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殿外。
景容轉過頭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慘然的勾起嘴角,是那樣無力的笑容。
阿寧,等我死了,你便能夠快樂自由的活下去了吧。
這樣,真好。
他轉過頭閉上雙眼,一滴透明冰涼的眼淚自自他眼角緩緩滑落。
——-今日小段子——-
奈何橋邊,景容接過孟婆遞過來的孟婆湯一飲而盡
然而閉上眼,腦海裏仍有宥寧的身影
他苦笑,“再來一碗。”
孟婆又給了他一碗
他再苦笑,“再來一碗。”
“再來一碗。”
“再來一碗。”
……
當喝到第九十九碗的時候,孟婆看着見底的湯鍋哭了,“你還有什麽忘不掉的啊。”
景容湊到孟婆面前,深情款款的低念了一句“1433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