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且說邬苗。
別過書生,她踩着雲頭一路向南。
将至南陽縣,就聽身後一陣呼喊:“山神大人!山神大人留步——”
邬苗回頭,發現後面的是楚逍手下那位神使
——上次才見過的兔妖玲珑。
她停下雲頭,玲珑氣喘籲籲追上來,“山神大人的雲也忒快,小妖追了許久。”
邬苗看她,沒由來的覺得有點不對。
上次見玲珑,只覺得她袅娜可愛,這次再見,卻覺變了一點,似乎是眼睛長了點細了點,還有哪裏不對呢?
玲珑斂笑,看自己身上,奇怪:“山神在看什麽?”
邬苗搖搖頭:“你追我做什麽?”
玲珑皺眉,嘆道:“我想同山神一起去找楚逍大人。”
邬苗當然沒有拒絕:“那便一起,上我的雲吧。”
玲珑照辦。
雲頭依舊前行,因速度過快而起的風吹起兩人的衣角。
衣袂輕揚間,邬苗輕嗅從旁邊吹過來的味道,皺眉:“楚逍這幾日有去過哪裏嗎?或是見過什麽人嗎?”
玲珑擡袖沾沾眼角,聲音帶着哭腔:“楚逍大人這幾日除了吃便是睡,并沒去過哪裏,只不時去書房看看書。”
除了吃就是睡?那這生活确實自在。邬苗暗暗咂嘴。
“至于見誰,倒是……”玲珑吞吞吐吐。
邬苗擡眼:“嗯?”
玲珑一對上她眼神,就轉開看向別處,似乎難以啓齒:“倒是我那渾家來過一趟,楚逍大人不喜歡他,很是生了一場大氣。”
想起那日見到過的穿書生衣的狐貍精,邬苗點點頭。
“到了。”
說話間落下雲頭。
十字路口的土地廟一如往昔,只紅綢上多了一些香火熏燎的痕跡。
進了廟裏,庭院中花開依舊。
邬苗逛了一圈,确實不見楚逍身影,甚至他房間內最喜歡的那件綠袍也好好的挂在那裏。
玲珑跟在邬苗身後,道:“愛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見蹤影。”
邬苗不語,端起桌上茶壺。
裏面茶水只有一半,顯然是喝過的。桌邊茶杯傾倒,裏面的茶水順着卓沿流下。
這難道是,喝水的時候被攻擊了?
動腦子實在不是她的強項。述職要忙,現在土地丢了也要忙,這山神,可真不好當。
邬苗嘆一聲,拿過楚逍最喜歡的那件衣裳,掐訣念咒。
一道紅影從衣裳中蹿出,化作一只長尾貓兒,蹦跳着跳出神廟。
玲珑驚道:“這是什麽?”
“追蹤術。”邬苗閃身而去,頭也不回:“快跟上去!”
貓兒一路飛快,越過城鎮,蹿向人煙絕跡的山林。
看着周身越來越茂密的樹林,邬苗心底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楚逍來這裏幹嘛?
正想着,前面貓兒突然停住,鼻子在旁邊草木上輕嗅兩下,歪歪腦袋化作點點熒光消失不見。
玲珑驚訝:“這是……楚逍大人就在這裏嗎?”
邬苗不語,左右四看。
這是一片山中谷地,草木繁盛,卻無鳥獸,只有草木深處傳出陣陣蟲鳴。
這麽奇怪?
她伸指,手中熒光亮起,輕點而出。
哔啵——
仿佛玻璃破碎,山谷如褪色的畫卷,慢慢消失,只留下一座亂石橫生的荒山。
玲珑驚慌:“這是何人設下的結界?楚逍大人怎麽會到這地方來?”
邬苗看他一眼,跳上一塊石頭坐下。
玲珑提起裙擺,跨過一塊石頭,見狀不解:“山神……怎麽坐下了?不找楚逍大人了嗎?”
邬苗笑:“他就在這裏,還找什麽?”
玲珑皺眉,擡頭四望:“這裏?怎麽可能?”
邬苗:“可能不可能,你不應該是最清楚嗎?怎麽,我都到這裏了,還要裝傻?”
玲珑面上一僵。
“你……山神在說什麽?小妖不明白。”
“哼。”邬苗冷笑,一揮衣袖。
狂風卷過,飛沙走石。
玲珑閃身落地,見被識破,一抹面皮,化作個穿書生衫的男子。
這人細眉細眼,身條兒長長,頭上戴着書生方帽,正是那日在土地廟側門見過的、與玲珑抱作一團的男子無疑。
男子裝模作樣拍拍身上灰塵,眼神一挑,捂住嘴角笑看邬苗:“不愧是山神大人,是怎麽認出在下的?”
邬苗皺皺鼻子,不喜道:“狐貍精身上的味道,難聞得很!”
男人笑容一僵,但又很快又恢複,斯斯文文道:“山神想來還不認識在下,在下胡緣,是只狐貍成精,與那玲珑本是伴侶。”
邬苗不想跟他廢話:“有話就說罷,把我引到這裏來是想做什麽?楚逍在哪?玲珑又在哪?”
“在下并無惡意。”胡緣道,“只不過想在山神這裏拿點東西。”
什麽東西,值得這樣大費周章?
想到那日與楚逍的交談,邬苗蹲坐在石頭上,歪歪腦袋:“我要是說不呢?”
胡緣眼睛一眯,臉上化出狐面龇牙咧嘴,兇相畢露:“那楚逍大人的命,可不一定能留得下了!”
這麽有恃無恐?
邬苗還沒說話,只見一道綠光落下,化作一個臉上鱗癍的綠衣女子。
這女子腰兒細細,胸上鼓鼓,一落地便道:“費什麽話?不答應一起抓了便是,叽叽歪歪什麽?”
袖子一揮,從中滾出兩道人影。一個衣裳光麗,一個頭頂毛絨雙耳,正是土地楚逍與兔妖玲珑。
一神一妖皆雙眼緊閉,想來是暈了過去。邬苗定眼一看,發現楚逍與玲珑臉上,皆隐隐泛着綠光。
綠衣女子發現她的眼神,嬌笑道:“不過是些蛇毒,山神大人若答應我們的要求,楚逍大人自然不會有事。”
看她臉上生鱗,身形妖妖嬈嬈,說話時又控制不住地發出嘶嘶嘶的聲音,想來是只蛇精。
邬苗表情不動:“你們想要什麽?”
二妖對看一眼。
胡緣:“靈露!”
綠衣女子:“神藥!”
呦呵~不一樣啊。
邬苗來了興致,幹脆化成原型,蹲在石頭上,悠閑舔爪。
二妖臉色皆變。
胡緣道:“綠腰,之前不是說好?得到靈露,你我二妖平分?”
綠腰冷淡:“若不是我的蛇毒,你能暈倒土地?反正我想要神藥。”
二妖雖因利益合作,但分工并不算明确。
邬苗打着哈欠:“二位到底想要什麽?”
“靈露!”
“神藥!”
又是異口同聲。
二妖争執不休,沒有發現,旁邊滾在草菓裏的玲珑,緩緩睜開了眼。
玲珑今日晨起,像往常一樣上職做事。
楚逍雖有時龜毛任性,但并不難相處。
她中午跟着楚逍将縣內巡視一遍,回來時,就見伴侶胡緣又等在門口。
土地楚逍并不喜歡自己這位伴侶,玲珑心知肚明,忙拉了他去側門說話。
她知道伴侶來找自己,無非就是要她手中靈露。
玲珑為土地辦事,有靈露做報酬,往常都是三日一結。只是今日離上次發薪才過兩日,胡緣來此作甚?
到了偏門,胡緣卻并不問她要靈露,而是從袖中掏出一只食盒。打開來,裏面堆疊着幾塊精致小點。
胡緣道:“娘子辛苦,我知道你喜歡這些,特地去鎮上買的。娘子嘗嘗。”
玲珑又驚又喜,羞道:“你怎麽,還記得這些?”
胡緣笑着将玲珑攬進懷裏,道:“娘子的話,我那句沒放在心上?”
又打開食盒,“娘子先嘗嘗罷。”
玲珑又羞又喜,雖心底有點疑惑,卻還是被壓下。就着胡緣的手,将點心吃淨。
胡緣溫柔道:“好吃嗎?”
玲珑點點頭,想開口,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如今躺在這裏,睜眼就是土地楚逍的臉,耳邊又有胡緣與另一女妖争執的聲音,她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胡緣伏小做低,把她暈倒,目的就是要将土地楚逍抓住,然後用之來向山神大人換取靈露。
玲珑心如死灰,想要跳起,問胡緣為什麽要這樣做?可身上的蛇毒叫她渾身無力,只能趴在草叢裏。
二妖争執不下,邬苗看了半天,早就不耐煩了。
“你們争出什麽結果沒有?”
二妖互瞪。
胡緣嘆息,讓步:“不如這樣,你我各退一步,一半靈露,一半神藥如何?”
綠腰不語。
邬苗打着哈欠,不悅:“你們把我這當什麽了?說要一半我就能給你們一半?哪有這樣的好事?”
二妖同看過來。
綠腰手摸腰間,緩緩抽出一條細鞭。胡緣伸手,指尖呲出尖爪。
邬苗輕笑,喵嗚一聲,貓身如充氣一般膨脹變大。
“喵——”走石飛沙。
長尾如鞭,飛甩出去。
綠腰腰身一折,躲過長尾,飛身沖向邬苗。胡緣伸爪抵擋,卻被巨大的沖擊甩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一點綠光飛至眼前,邬苗伸爪擋住,喵一聲,用力拍下。綠光急飛出去,落地,化作一條長蛇。
長蛇遮天蔽日,通體碧綠,唇邊豎着兩只尖牙。上身直立對着邬苗,嘴裏威脅嘶嘶出聲。
邬苗四爪着地,眼神炯炯若銅鈴。
綠蛇雖大,但比起貍花貓兒,卻還是差了許多。
二者攪在一處,震天動地。
尖牙咬住巨蛇七寸,正要用力,旁邊一個聲音響起:“住手。”
邬苗轉頭。
胡緣指爪抵住昏迷的楚逍脖頸,唇邊鮮血淋漓,浸透衣衫。
“交出靈露,楚逍或可活命。不然……”
指爪用力,楚逍脖頸滲出鮮血。
巨蛇掙紮,想要張嘴,卻被邬苗一掌拍暈,扔在地上。
“可是你的同伴還在我手裏。”邬苗鼻尖湊近他,身形像小山一樣。
胡緣冷笑:“什麽同伴,我不過是看她蛇毒厲害,有幾分本事,才用她一用,沒想到臨頭卻又被壞事。”
“不要多話,靈露交……”
哧——一聲,利器入肉。
鮮血争先恐後湧出,胡緣僵住,不可置信低頭。
一把長劍透過胸腹丹田刺出,露在空氣中的一段鮮血淋漓。
胡緣手上一松,擋在他面前的楚逍軟綿綿倒下,眼看就要臉着地。
邬苗伸尾,墊在他身下。
“玲……玲珑……”
胡緣轉身,果見玲珑滿手鮮血,臉上還泛着中了蛇毒之後才有的綠光。
“你……”胡緣張嘴,吐出大口鮮血。
這一劍刺中他胸腹丹田,數百年修為紛紛傾瀉而出。
玲珑滿臉淚水,泣道:“不要一錯再錯了……”
刷一下,長劍透腹而出,重新落回她手裏。
鮮血如湧,胡緣閉上雙眼,身形漸變,化作一只渾身是血的紅毛狐貍,倒在地上再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