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留步!鑒魔鏡丢了!”
溫明寒突然從頂層的軒窗口探出頭來,一聲喝住下頭陸陸續續往外走的人群。
這一聲如在油鍋裏倒了水,一衆溫家人二話不說紛紛圍了上來。
剛下樓的弟子和仙長們聞言止住了腳步,許幻竹和時霁也從樹下走了出來。
閣樓前的場地上,一群人擁着溫崖從臨水閣後的書房裏急匆匆趕來。
溫明寒已經從臨水閣頂層下來了,圍成一圈的溫家人見狀給他們父子倆讓出一條路來。
“父親,方才他們走後,兒子不放心,又上去看了一眼。
誰料那法陣一碰就滅,鑒魔鏡也不翼而飛。”
溫明寒此時額上都是汗,只能用袖子胡亂揩了揩。
溫崖面色如鐵,十分難看,但此時也顧不得朝溫明寒發火,當務之急是快些找回鏡子。
他朝衆人拱手,抱歉道:“實在是不好意思,鑒魔鏡是溫家聖物,事關重大,可能要耽誤諸位長老一些時間。”
衆人一時間被圍得水洩不通,如同審犯人一般。
這情形自然有人不太樂意,眼見着人群中湧起陣陣騷動,儲殷偏頭囑咐榆林将不在場的弟子召集起來,接着笑着上來打圓場,“不礙事,鑒魔鏡要緊,我們全力配合調查。”
“儲宗主深明大義,一會若有得罪,還望海涵。”
溫崖一面安撫着這邊躁動的人群,一面朝溫明寒使了個眼色,溫明寒見狀立刻領了兩個人往臨水閣走去。
溫家這麽寶貝那鏡子,防禦陣都下了三道,又安排那麽多人看着,這還能丢。
是哪位神人,衆目睽睽,順手牽羊,真令人佩服。
許幻竹還在那裏啧啧稱奇,只見溫明寒已經快步從屋裏出來了,他此時手裏拿着端着一個黑檀木的小盒子,腳下生風。
溫明寒:“這是我們溫家的追蹤蝶,它們能順着氣味尋着鑒魔鏡的蹤跡。還請各位長老清點一下,看看弟子們是否都在這了。”
溫崖小心地接過盒子,溫明寒從袖中拿出一份今日來參觀的名單,幫着清點起人數來。
“許仙長,楊文楠和翟永不知道去哪了。”宋辰氣喘籲籲地找過來。
與此同時,溫明寒收起名單,附在溫崖耳邊道:“父親,少了兩人。”
“我們到齊了。”
“我們也是。”
“這邊也到齊了。”
前頭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報聲,很快轉到許幻竹的位置。
聽了宋辰的話,童錦芝和姜頌都有些着急,“許仙長,他們跑去哪了啊?”
許幻竹擺擺手示意莫慌,早知道這是兩個惹事精,還好她留了個心眼。
早晨時霁領那兩人來時,她拍他們那兩掌的功夫,在兩人身上分別下了兩道追蹤符。
此刻衆人盯着,她掌心聚力,急急催動起符紙來。
只聽得遠處傳來兩聲驚叫,驚叫聲由遠及近,接着便見兩個衣着華麗的弟子被靈力拉動着往衆人面前滾落。
高個瘦長一些的是楊文楠,他一把推開壓在腿上的翟永,罵罵咧咧:“是哪個不長眼的暗算老子?”
“我這邊也到齊了。”
許幻竹指尖翻轉,利落地給這兩人下了禁言術,耳根子瞬間清淨下來。
楊文楠口不能言,一骨碌爬起來湊到許幻竹面前指着自己的嘴要她解開。
許幻竹十分嫌棄地一把将人推開。
“許仙長,你這兩個弟子形跡可疑,我們需要搜查一下。”
溫明寒點了兩個人上前就要押着人離開。
楊文楠和翟永即便不能說話,也不是會讓自己白受委屈的人,兩人手腳靈活,一人一腳将上前來的兩個溫家人踢到在地。
溫崖面色一黑。
儲殷:“你們倆幹什麽呢!”
場面開始騷動混亂。
許幻竹趕緊撥開面前的幾個弟子,大步一邁,擋在溫家人和翟、楊二人面前。
“大家稍安勿躁”,她從袖中抽出兩張追蹤符,遞到溫崖面前,解釋道:“溫家主,兩個弟子性子跳脫了些,但沒什麽壞心眼,也不敢去打貴族寶物的主意。這是我今日在兩人身上下的追蹤符,他們今日沒去過頂層。”
楊文楠和翟永一人一邊湊上來,許幻竹順手解了兩人的禁言。
右邊的楊文楠破口大罵:“什麽破鏡子,老子見都沒見過!”
左邊的翟永大聲嚷嚷:“我們去後山看靈獸了。”
許幻竹耳朵一疼,上前半步與二人錯開。
符紙上閃着行動軌跡,兩人的确未去過臨水閣頂層。
“既是如此,那是我們誤會了。”
溫崖臉上不見幾分歉意,他左右環視了一圈,這下所有人都在了。
于是手中的黑檀木盒子被他打開,三只蝴蝶翩翩然從盒中蹁跹而出,他将盒子遞給溫明寒後便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蝴蝶。
白色的纖薄翅翼忽閃忽閃,蝴蝶圍着場地上空繞了一圈。
時霁站在原地,伸出手,遠遠順着蝴蝶舞動的軌跡輕描着。
三只追蹤蝶最後在衆人的注視下回落,一一停在許幻竹的肩頭。
時霁的手指也跟着停下來,遠遠地虛點着前方的人影。
陽光灑落,給人鍍上一層融融的暖光,蝶兒的翅膀輕輕閃動。
許幻竹偏過頭望向自己的肩頭,纖長的眼睫拉下一小塊暗影,落在眼下。
四周寂靜無聲。
春風拂面,美人如畫,如果不是在這個場合下,畫面倒是算得上美好靜谧。
楊文楠一掌拍在許幻竹肩頭,幾只蝴蝶被驚起,瞬間飛回了盒子裏。
“糊弄鬼呢!”
溫明寒目露寒光:“我溫家的追蹤蝶,從未出過差錯。”
大門處看門的小童此時也上來指認:“這位仙長方才獨自出來過,好像在找人。”
溫崖眯了眯眼:“這麽說來,許仙長在一起去了頂層後又獨自出來了,你出來做什麽?”
衆人看着許幻竹,無數道視線落到她身上。
淩清虛緊了緊手中的劍,正要上前。
“她出來找我。”少年清亮的聲音在人群後響起,衆人紛紛回頭望過去,時霁步履從容,從前方衆人閃開的一條小道走了進來。
他停在許幻竹身側,伸手拉過她擋在身後:“方才在臨水閣,溫少主講起鑒魔鏡的來歷時,我突然有些頭疼,便去窗口透了會氣。師尊大概是擔心我出什麽事,才出了臨水閣尋我。”
時霁擋在身前,許幻竹擡起頭,看見他微擡着的下巴,側臉的線條流暢淩厲。視線往下,少年肩背開闊,握着她的手溫暖有力,一如那晚在空間陣,火堆前,炭火星子崩射,他伸手擋上來時一樣,讓人覺得安穩可靠。
許幻竹點頭:“我是出來找他。”
溫明寒:“你們是師徒,互相說的證詞本就不可信。”
“寒兒”,溫崖裝模作樣喝他一聲,見他不再說話,又轉頭看向儲殷,“儲宗主,這兩個弟子我們可以不追究。但追蹤蝶指向明晰,又有門童證言,許仙長須得跟我們走一趟。”
儲殷看向許幻竹,許幻竹滿不在意地聳聳肩。
淩清虛開了口:“方才展示鑒魔鏡時,大家都在,她必然沒有那般神通,能在衆目睽睽下取了東西還全身而退。我看不如查查負責照看鑒魔鏡的人。”
這裏所有的人,溫崖只給淩清虛和儲殷幾分面子。
他開口替許幻竹說話,場面頓時又陷入尴尬。
許幻竹不領他的情,看着溫崖道:“行啊,那現在就走吧,早開始,早結束。”
她又沒拿過,還能憑空從她身上搜出來不成?
話頭一轉,她又說:“不過,如若不是我拿的,我平白被你們冤枉一場,那也不成。”
溫明寒:“那你想如何?”
許幻竹從時霁手中抽出手來,滿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口,“我若是冤枉的,你們溫家的寶物,随我選一件。”
那對父子半晌沒接話。
當務之急,是找到鑒魔鏡。
不過看許幻竹那副過分自信的模樣,好像鏡子真不在她身上。
兩人心中彎彎繞繞,一時忘了回話。
“怎麽,溫家主不願意?”
溫崖最終妥協:“只要仙長配合,一切都好說。”
許幻竹這才跟上溫家派來的幾個溫氏女族,往臨水閣去了。
許幻竹進去之後,宋辰那幾人等得惶惶不安。
大約一刻鐘過後,才看見閣樓裏的人慢悠悠地晃蕩着出來了。
跟着進去搜查的溫家人向溫崖彙報道:“回家主,沒找到。”
溫崖臉色一凜,十分難看。
但此時許幻竹已經依他所言配合了搜查。且衆人也在太陽底下等了許久,頗有怨言。他心中雖焦急,卻也不能将所有人都留下搜查一遍。
溫崖上前賠着笑臉:“許仙長,多有誤會,還望海涵。”
許幻竹沒搭理他,突然朝着一旁的溫明寒笑了笑,那笑容十分好看,一如霜雪化開,千樹萬樹梨花開。
溫明寒忽地被晃了一下。
時霁心道:許幻竹笑成這樣,準沒安好心。
宋辰疑惑:許仙長上次這樣笑,遭殃的是時霁,不知道這一回是誰。
楊文楠和翟永:許幻竹上兩回往他們身上拍東西的時候,好像也是這副表情。
果然,許幻竹的袖子從溫明寒手中掃過。
手心一空,溫明寒再低頭,手上的黑盒子已被許幻竹抽走。
“欸,溫家主,我都理解”,許幻竹捏着裝有追蹤蝶的小匣子,故作深明大義狀:“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和氣生財。貴族的歉禮我就收下了,這件事呢,就到此為止,我也不會再追究的。”
溫明寒此時才恍然回過神,突然為自己那一時半刻的恍神而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地上前:“閣中的寶物随你挑,許仙長能否換一件。”
許幻竹将盒子塞進袖子裏,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不—換。”
這一次的臨水閣之行,溫家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衆人走後,兩人才又回到臨水閣的頂層。
頂層護着鑒魔鏡的陣法還在,空氣裏有淡金色的光影流動,只是原來放鏡子的地方,空空如也。
淩清虛說得有道理,能在衆目睽睽之下不破壞防禦陣而盜走鑒魔鏡,此人定然身手非凡,不可能是許幻竹那個草包。
“父親,現在怎麽辦?”
“今次來臨水閣的所有人,一個一個查,我就不信,這鏡子還能長了翅膀,自己飛了不成。”
晚上是青雲秘境開啓的時辰,下午回了山鶴門後,時霁在房中呆了一陣,臨近天黑才出來與許幻竹道別。
秘境一開,就是三日。
連着三日不用上課,許幻竹覺得這種秘境試煉,可以多來幾次。
目送着時霁離開後,許幻竹也離開屋子,悄悄進了時霁房中。
回了山鶴門之後,許幻竹越想越不對。她與溫家無冤無仇,他們犯不着冤枉她拿了鑒魔鏡。可追蹤蝶她以前就聽說過,這種蝴蝶長在天山,以雪蓮為食,氣息純淨。只要是它們接觸過的氣味,無論過多久,再讓它們去尋,也一定能尋到。
追蹤蝶也不可能有問題。
那她身上怎麽會有鑒魔鏡的氣息?今日,只有時霁和楊文楠碰過她。
楊文楠……他沒去過頂層,追蹤符上明明白白寫了的。
她驀地拍了拍桌子,時霁有問題!
往日回了小院,就算再晚,他也會去後院練一會劍。
但他今日沒有,他今日罕見地在房中呆了許久,直到秘境要開了才離開。
許幻竹在他房中環視了一圈。
裏頭漆黑一片,為了謹慎起見,她不敢點燈。
裏裏外外摸查了一番,卻沒發現什麽東西。
她走到床榻邊,掀開枕頭,手指點着枕頭芯子,有股淡淡的松木香氣。
是不是随身帶着了,她想。
起身正要離開,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許幻竹提起一口氣。
接着便聽見那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