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府，是靈魂死後的輪回之所。
巫妖量劫中，天地生靈死傷慘重，屍體堆積于地面，紅色的血河蜿蜒于大地。
巫族後土有感于萬物死靈悲慘的命運，于是發下宏願，化身為輪回。從此以後，衆生死去的靈魂便可以在輪回中得到新生。
雲逸的爺爺是舊時民俗學的教授，從他依稀記得的那些睡前故事裏，某些只言片語透過時光此刻重新在他心底浮現。
他依稀記得，地獄是死人去的地方。
去了就要過河，要喝孟婆湯，忘記生前的一切——
那橋上站着的人，是否就是熬湯的孟婆呢？
雲逸抱着小七，順着“人”群流動的方向繼續往前。不知不覺間，原本開闊空曠又高大的地域居然随着他們的前進逐漸變得狹窄，就像三車道并做了一車道，還是一個自行車道。
直到最後，甚至道路就變得只能一人通過了。如果不緩下步伐，就會被擠下去——看看下邊的水吧，那血紅色翻滾着黑色雜質的樣子讓雲逸眉頭緊皺。
但他也不能再繼續走了。
前面三“人”一過，就到他喝湯了。鬼知道這湯喝了會有什麽效果？
他不是怕，但沒必要的風險就不要去承擔。
可不喝的話，看看旁邊維持秩序的牛頭馬面——身軀高大，穿着黑黢黢的甲片，手拿長叉，怒目瞪視盯梢這一群白色的鬼魂中是否會有不守規矩的，發現一個就用長叉刺透身軀，高舉過頭，再重重往河下一甩，就這樣扔進了河裏。
大部分鬼魂嘶啞尖叫着摔進河後不過三秒，就完全融化進了血紅色的河水裏。
看看他們那碰到河水後從慘白變得焦黑的皮膚吧，雲逸懷疑那翻滾的黑色碎片就是無數鬼魂的殘片。
明明入水即化，卻還是留下了金箔粉似的黑點——他也不想知道留下的究竟是什麽物質。
奇怪的是，明明人群裏有他這樣一個帶着面具的特殊家夥，為什麽牛頭馬面就和沒看見一樣，就連目光都沒有向他這邊瞟一眼的。
雲逸的腦子飛速轉動，被後面的鬼魂推着又往前蹭了半步，懷裏的小七瞪大眼睛，手指死死揪住了他的袖口。
快想想辦法！
“碰！”
“撲通！”
所幸，不用他去想怎麽破壞有條不紊的隊伍秩序，在他前面的第二個家夥就已經實施了他的行動。
“啊啊啊！”排在他前面的靈魂被他一把推下去墊在腳下，而他後面的，也就是雲逸前面的那一個，被他往前一扯撲到了孟婆那口碩大的黑缸裏。
他還想來推雲逸——後邊的靈魂都摔倒就剛好堵住了上橋的路，橋下的牛頭馬面就不能很快追過來。
可惜雲逸将小七往身後一放，然後反手扭住了那家夥的手腕。
——搗亂的鬼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似乎發現了雲逸的特殊之處，烏黑的嘴就要張大喊出什麽來，卻在被雲逸制住手腕後又被另外兩個鬼魂反擊，打作一團了。
一片慌亂中，雲逸聽到了小七的叫聲，他們一人三鬼都腳下一空，掉下了河去——
“唔……”雲逸立馬屏氣，奮力想往岸上爬。這裏還是橋頭，離岸邊很近、等等！
他怎麽沒什麽感覺呢？
就和平常的水一般，血色的不詳之水侵透了他白色的衣服，黏在他的皮膚上，可看看旁邊掉下來的其他鬼魂吧。
推人的那個已經尖叫着逐漸焦化變黑，半融不化的一灘焦油一樣浮在水裏，只露出個看不出原貌的腦袋在張嘴求饒。
另外兩個卻沒有這麽嚴重，只是也像溺水一樣努力撲騰着。
只有他——
他坐在水裏，湖水都沒有淹住他的胸，如果站起來，想必也才到小腿。
屏氣都屏了個寂寞。
上橋之處本就鬼擠着鬼，原本麻木排隊的大家一看有樂子，全都勾着腦袋往下看，見了雲逸這異樣便也開始小聲絮絮起來，
——這時，似乎死了也和活着沒什麽不一樣。
就像警察總會擠開圍觀的人群來到事故中心，牛頭馬面很快沖開堆疊的鬼群，眼看就要跑到這邊來了。
雲逸心下一緊，不能被他們抓住！
反正河水對他無效，他站起來往橋上看去，之前葬禮上的女人，小七的母親，正站在小七面前要用尖利的指甲去撓他，而小七還站着不動。
“小七，過來！”雲逸這一喊确實叫小七回神了，但也提醒了此處的工作人員——不說牛頭馬面，就是孟婆，也轉眼看去，而更多的維護秩序的“公差”，都将目光聚焦到了小七的身上，
——“妖族！抓住他！”
來不及想更多的，雲逸翻身上橋，撲過去将小七抱在懷裏，滾了兩圈卸力掉落到了橋的另一邊，趁着這時候還沒被追上，他拔腿往對面跑。
從橋上過岸要喝孟婆湯，從橋下過只要承受得住河水侵蝕……他選擇後者。
不講武德！
後邊的追兵一時半會也無法追上，他們也不敢直接下河，只好一個個通過狹窄的橋道，就這速度來說，秩序是有了，可人也跑沒影了。
橋上熬湯的婦人穿着黑灰色的袍子，樸素勤懇的農婦模樣，她淡淡收回目光，除了雲逸，誰也沒看清她方才還為他指了一條路。
“繼續吧。”
她的目光古井無波，将被推倒的物件扶起，又開始了自己的日常工作。
等到公差追去，牛頭馬面才走到橋頭，兩人不約而同轉身回到自己的崗位，對方才的事情絕口不提，而看樂子的鬼群也随着時間的流逝又變作了沉默麻木的羊羔，一頭頭默默走向自己的新生。
良久，牛頭在工作之餘看了看對面的搭檔，用眼神示意：是他？
馬面一開始沒有搭理他，直到那家夥牛脾氣犯了倔一樣非要得個答案，才翻了個白眼瞪向他：少管閑事！
好嘛，今天又是井然有序富有意義的一天。
老馬也忒無趣了。牛頭撇嘴，打算下班後再去找好友喝酒——村口老黃的黃泉酒，他請客！
“怎麽樣？受傷了嗎？”雲逸和小七縮在石壁縫隙裏，屏息凝神等追兵都過去後才出來，他擔心方才小七被那女鬼傷了。
小七喪着小臉，擡頭面對雲逸時努力揚起嘴角，眼底的迷茫卻無處掩藏：“哥哥，你讨厭我嗎？”
雲逸：“不會啊，小七很可愛。”
說真的，他對小孩都是不讨厭不喜歡的，單從外表來說，小七已經是最頂級的那種，娃娃時期就可以看出日後的風華，就是詭異的變臉技能，他也不會覺得太過驚奇。
——星際全息游戲每個人都可以随意變臉，這還真的沒什麽。
從性格來說，不知是不是因為受過苦的孩子都特別懂事，生怕被再次丢下，他們都會變得更加乖順，更懂得察言觀色。
——小七就是這樣，這幾天他都乖得讓雲逸有些心酸。
對于乖巧又可愛的孩子，誰會舍得讓他吃苦呢？
有些事不需要多問了，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雲逸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将小孩抱起來往孟婆方才指路的方向跑去。
不是他輕信他人，而是漏洞的指向也确實在這個方向，看npc的态度，可能這裏真的有什麽特殊地界吧。
從方向看，他們這是在往奈河的上游而去。
他們這是成功潛入了吧？
雲逸和小七靠在石壁上壓縮身型，探頭往前方的大湖望去——沒有人。
新的地圖整體來說是個巨大的地下洞窟，石柱和石壁是支撐起地下空間的中堅力量。
這一片區域也是如此。
莫名的紅光布滿了整片空間，中間的湖水也是深沉的血紅色，甚至比奈河的水更紅更深，看着能有三米以上的深度。
水面沒有流動的紋理，是一潭死水。
而他感受到的漏洞點，就在湖水旁的那個小石塊處。
雲逸叮囑小七：“在這等着，等會有人來了你自己躲好，我會回來找你。”
随後他便直奔目标，也不說望風警覺了，速度才是不敗的法寶！
可惜的是，這個漏洞确實沒有第一個那麽好鏈接，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下的緣故，信號不好，他用了三四種方法才成功尋找到漏洞入口，而這時，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在洞穴的回聲中穿到了他耳邊。
“噓噓——”
那人還在吹着口哨。
看了看站在那邊捂着嘴的小七，雲逸差點罵出聲——
剛剛他們在哪觀察這麽久都沒人過來，偏偏開始工作了就來人了。
這是劇情慣性嗎？！
深思熟慮後，雲逸在漏洞入口做好标記，閃身來到了石壁後，只等着那人出現——
“啊！”
“誰！敢偷襲你爺爺我！”
來者聲音略顯年輕跳脫，雲逸的一手刀被他敏捷躲過，劈在了他的手臂上，差點讓他脫臼。
怒喝着的白帽子青年回身怒喝，卻在見到雲逸的下一秒驚呆了，“等等！”
雲逸不管不顧飛身過去，一定要講這個npc給解決掉。
“等等！老師是我啊！”估計也知道雲逸不想被人發現，青年一邊閃躲一邊低吼解釋，也不還擊只遠遠退開：“老師你要做什麽就快點，再過一刻鐘會有更多人來。”
這npc有點問題。
但人都已經跑幾米開外了，再加上他多次保證，口稱老師，無奈地接受了小七拿着繩索套住手腳：“難道是我變化太大？老師你不認識我了？”
白帽子npc長相清俊，要是他見過就不會不記得——何況他才開始游戲多久啊，根本沒見過幾個npc。
雲逸走到漏洞旁，“不認識，閉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