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天微微亮起,梁紫萦睜開了朦朦睡眼,看見吊挂在上方的紗質蚊帳時,先是楞了半晌,然後才想起昨晚的事。

昨晚姜少晉幫她吊挂蚊帳的舉動帶給她極大的震撼,過往被她刻意壓抑的記憶全湧現,那一段又一段關于“他”的回憶,讓她淚如泉湧。

她哭到顫抖不止,像蝦米一樣蜷縮在床上,明明是悶熱的夏天,她卻渾身發冷,即使雙臂緊緊地環抱着自己,都無法壓下那寂寞和脆弱。

她讨厭這蚊帳,但又狠不下心來拆掉它,她也讨厭姜少晉的雞婆,卻不忍心責備他。

他……應該是個很體貼的男人吧?否則怎麽會想到要幫她挂蚊帳呢?雖然他一臉不耐,語氣直接,但他的舉動很溫柔。

思及他,她馬上想起昨晚在他眼眸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打了個哆嗦,莫名有種心口發麻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甩開姜少晉的身影,這時間該準備上班,而不是讓回憶困住自己,她快速起床換衣服,盥洗梳妝完畢後下樓去。

衛生所離姜家很近,只有兩公裏路程,所以她從家裏寄來了機車代步,這是搬到姜家來住最便利的事,否則先前住山下,路途遙遠加上路不熟,她根本不敢騎車。

可是,這個便利卻在第一天就給她出錯,當她發動那輛許久未騎的機車時,居然無論如何都無法啓動,就算用腳踩也發動不了。

“搞什麽?”梁紫萦一臉苦瓜相,受不了機車竟然在這時罷工,這下可好了,這裏沒有公車可搭,她只能走路去上班。

按估計,走路約需半小時,肯定是難逃遲到的命運,若是用快跑的話,或許十五分鐘能到達,應該還趕得上八點打卡,她才剛上任不到三個月,還在評核期,如果遲到太多次會影響評核分數的。

不管了,她沒得選擇,沖了!

只見梁紫萦拎着包包,邁開步伐往衛生所的方向直奔而去,她用力地跑,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她剛綁好的馬尾散開亂成一團,很喘、呼吸困難,沒辦法,因為平常根本沒有在運動健身,才跑了半公裏就臉色蒼白,快要缺氧暈倒。

大概是她披散頭發在路上奔跑的樣子太引人注意了吧!路旁有皮膚黝黑的山地青年對她吹口哨,戲鬧着喊。“小姐,水哦~~”

梁紫萦看了一眼,知道是無聊男子在鬧她,懶得理會。

“叭叭!”右後方忽然響起兩聲短促的喇叭聲,感覺像是想吸引她注意。

梁紫萦聽見了,但沒空去管無聊男子,已經七點四十五分了,繼續跑比較重要。

“叭叭!”又是兩聲喇叭聲,而且這次距離她很近,近到她可以聽見機車的引擎聲。

她又急又累,火氣直沖上來,一回身,都還來不及把散亂眼前遮住視線的頭發撥開,仍氣喘籲籲着就劈頭罵人。“夠了!別來煩我!”

對方沒有出聲,應該是被她的潑辣勁給吓到了吧?梁紫萦在心裏哼笑--知道惹錯人了吧?她正急着趕路的時候來惹她,當然會惹到母老虎。

“呃……”有點耳熟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

梁紫萦連忙撥開頭發,雙眼驚瞪,看着眼前的男人。“是你?”

居然是姜少晉?他身穿藍色牛仔褲,筆直修長的雙腿跨騎在一輛越野摩托車上,質樸的藍白格子襯衫穿在他健碩的體格上,領口随性敞開扣子,露出健康的古銅色肌膚,讓他看上去顯得很陽光,相形之下,披頭散發、氣息紊亂的她顯得很灰暗狼狽。

一看到他,她馬上想起昨晚讓他吃閉門羹的事,表情不自在,無法坦然地與他對上眼。

“嗯哼!”姜少晉點頭,有點自讨沒趣地說:“我剛剛看你跑得那麽急,想問你需不需要幫忙,不過既然你嫌煩的話,那我就走了。”

說完,手握着摩托車把手,催了油門,準備騎走。

他思忖--這女人真是很會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耶!

虧他看見她在路邊着急奔跑,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恻隐之心作祟,也不去計較她昨晚的态度,機車把手一轉,就騎到她身邊來。

“等一下--”一聽說他要走,梁紫萦情急之下管不了那麽多,手搭上他的手臂,阻止他。

姜少晉挑着眉,偏頭看她一副“有何貴幹”的表情。

梁紫萦急促地看了一眼手表,不行!只剩五分鐘了,她絕對無法及時趕到,雖然有點拉不下臉拜托他,可是別無他法。

“我的機車抛錨,我快遲到了。”

“所以?”又是一個更高的挑眉。

“拜托……載我一程。”她很少開口拜托人,語氣僵硬不自然。

姜少晉沉默地看着她幾秒鐘,本想擺高姿态不理她,讓她知道昨晚辜負他好意的後果,可是……當她濃密鬈翹的睫毛輕輕顫動,表情有點無措地拜托着他,他的心很快軟下,不假思索地努了努下巴。“上來吧!”

他答應得爽快,梁紫萦反是一楞,她還以為他會賭氣不肯幫忙。

“還楞着做什麽?不是快遲到了?”他邊說邊拍了拍挂在後座的備用安全帽。

“哦……”梁紫萦反應過來,立刻跨上他的機車,戴上安全帽。

前面的他問了一句。“你要趕幾點打卡?”

“八點。”

她才剛說完,就聽見他簡單扼要地說:“了!”

下一秒,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催動油門,讓機車飛馳而去。

“啊……”太快了,她吓得在他耳邊尖叫,雙手死命地抓住機車後座的把手。

姜少晉被她的尖嚷聲震得耳鳴。

“還不抱緊?”他提醒她。

梁紫萦有所顧忌,手輕輕地拉住他腰際的襯衫。

姜少晉感覺到她的手別扭地拉着他的衣服,在心裏暗自嘀咕女人麻煩,嘀咕完,一看前方的路況是一個角度有點大的轉彎,他大聲叮咛着。“快抱緊!把身體往右傾倒。”

“嗄?”梁紫萦聽不懂他的意思,手仍然沒有環上他的腰。

雖然感覺到梁紫萦沒有配合,但他無法緊急煞車來糾正她的行為,那樣反而更危險。

他只能将身體往右壓,以一個漂亮的側壓車身動作讓機車呈現完美弧度,繞過那個轉角。

梁紫萦從來沒有坐過越野摩托車,更別提什麽高技巧的壓車轉彎,她吓到花容失色,顧不得男女有別,死命地環抱住姜少晉的腰,臉頰貼着他的厚實寬背,閉着眼睛不敢看,任由尖叫聲一聲高過一聲。

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摔死時,機車停下來了,但是她此時的情緒太過激動,一顆心提挂在喉頭,完全傻了,仍舊閉着眼睛,僵在那兒忘了要怎麽爬下機車。

“欸!衛生所到了,你還不下車?不是說要趕打卡。”直到姜少晉帶着戲谑意味的嗓音震動她耳膜時,她才反應過來,倏地睜眼。

而這一睜眼,吓!還真是吓壞她了,眼前……居然有好多雙好奇的眼睛盯着她瞧。

經常在衛生所出入的病患、衛生所裏的同事以及一些圍觀的路人,全都像看好戲似的盯着她和姜少晉。

梁紫萦被大家看得面紅耳赤,趕忙将安全帽脫還給姜少晉,急着下車。

她手忙腳亂的,再加上剛才飙車的餘悸猶存,有點腳軟,足尖才落地就站不穩,身體斜傾。

“小心!”姜少晉怕她跌倒,自然而然地往前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梁紫萦站穩腳步後趕緊縮回被他握着的手,然後紅着臉頰、低着頭,穿過衆人的注目,迅速進到衛生所裏。

姜少晉也如逃難似的發動機車,呼嘯離去,不敢留下來,以免被揶揄。

偏偏,偏僻地方沒有什麽八卦新聞可以聊,所以姜少晉和梁紫萦的事很快地被傳了又傳,沒多久,茶園和衛生所方圓半公裏內認識他們的人都聽說了今早的浪漫接送情,也有雞婆一點的大嬸直接跑去跟姜母聊此事,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梁紫萦已在昨天搬進姜家當房客,這個消息馬上又被傳了出來,讓衆鄉親們津津樂道。

然後,一整天下來,姜少晉至少接受了五個人的恭喜,大家都祝他這次的戀情可以成功開花結果,而不是跟以前一樣,只能幫受過情傷的女子填補心靈的空虛寂寞。

姜少晉聽得都快仰天長嘯喊救命了,他拚命翻着白眼,沒好氣地說:“什麽跟什麽啊?”

他才不想當梁紫萦感情生活裏的填空先生,也不想跟她扯上任何關系,OK~

他只想圖個寧靜做自己。

而別說姜少晉不好受,梁紫萦這一天也是備受煎熬,幾乎每個來衛生所的老人家都一臉滿意地點着頭說:“選的好,阿晉人很好,很适合你。”

梁紫萦不能像姜少晉一樣翻白眼反嗆,只能尴尬地苦笑,臉皮僵硬得都快抽筋了。

早就聽說山上人家熱情、開朗又直接,可是……也直接得太過頭了吧?她跟姜少晉其實沒什麽的,這些局外人實在想太多了!

搬進姜家的第一個放假日,不用趕着上班,梁紫萦本來想好好補眠的,可是,窗戶外頭傳來了熱鬧的談話聲,将她吵醒。

她睜眼看着正上方的蚊帳,還混沌未清的腦子有一點反應不過來,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兩年前,回到了另一個挂有蚊帳的房間……

望着窗外的陽光從蚊帳的細縫篩落而下,形成美麗的光影,忽然,她自嘲地輕笑了起來,罵自己。“怎麽會傻得以為回到那個房間?那裏的蚊帳都已經拆了……”

沒錯!在“他”離開之後,她就把蚊帳給拆了,不想看,以免睹物思情。

可是,她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會在山上遇見另一頂蚊帳。

大概是老天爺故意一再提醒她--不要逃避,要面對,唯有面對了,才能過得去。

外頭婦人的談話聲愈來愈大,感覺像是從大門口傳上來的,梁紫萦換好輕便的休閑服,将長發綁成俏麗的馬尾,開了落地窗,好奇地走出去陽臺探看樓下發生了什麽事。

恰巧,有人擡起了頭,看見她,對她揮了揮手。

梁紫萦并不認識那人,但來了山上一陣子,明白這裏的人都很熱情,不管認不認識,只要對上了眼都會跟她打招呼。

梁紫萦也朝對方揮了揮手,其他人注意到,紛紛擡頭看,梁紫萦這才發現,這群人當中包括了姜阿姨。

“阿姨早。”她笑着對樓下的姜母打招呼。“你們好熱鬧,是有什麽活動嗎?”

“早啊!你起床了啊?”姜母笑咪咪地解釋。“她們都是附近的鄰居,要去茶園幫忙采茶,大家在這裏集合,等一下會搭小貨車一起過去。”

“采茶?”梁紫萦聽了眼睛一亮,她只在電視上看過采茶婦穿梭在綠油油的茶園之間,低着頭、雙手忙碌不停采茶的樣子,可從來沒在現實生活中看過。

看見她一臉新奇的表情,姜母笑着試探。“你想不想一起去茶園看看,體會一下當采茶女的滋味?”

“可以嗎?”梁紫萦很有興趣。

“當然可以,趕快下來,我幫你準備配備。”姜母招招手,催她下樓來。

沒多久,梁紫萦跟着一群采茶婦坐上小貨車的後車鬥,前往姜家的茶園去。

沿路上,同坐一車的婦人好奇地圍着她發問,她們熱情不做作的風格讓梁紫萦倍感親切,雖然彼此才第一天認識,但卻感覺不到隔閡。

梁紫萦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山上的生活了。

到了茶園後,大家紛紛下車投入采茶的工作,梁紫萦戴上鬥笠,鬥笠上圍着隔絕陽光的小碎花布料,手臂套上袖套,腰上挂着裝茶葉的竹簍,她看了看自己樸實的裝扮,忍不住笑了出來。

因為不懂得該怎麽采茶,所以梁紫萦跟在經驗老到的采茶婦旁邊,聽她解釋如何分辨一心二葉,又該用怎樣的手勢來采茶才能快又省力。

在茶園另一端工作的姜少晉心血來潮擡頭往這邊望,意外看見一抹纖細的身影,他很納悶,通常會出現在他茶園裏的都是村裏慣常與他合作、支領日薪的采茶婦,她們大多是西洋梨般的大婊身材,很少看見那麽纖盈的女子。

姜少晉以為是哪位大嬸帶着女兒一起來打工,想說走過來打聲招呼,然而,當他看清一身采茶女裝扮的梁紫萦時,不由得擰眉。

是她?她怎麽會來茶園裏采茶?

而此時梁紫萦彎着腰,不知道在看什麽。

“你在幹嘛?”他好奇地出聲詢問,也跟着她彎腰看。

梁紫萦正低頭仔細觀察眼前的茶樹是否有剛剛大嬸所教的一心二葉嫩芽,看得太專心了,姜少晉忽然出現的聲音讓她一震,猛地擡起頭來--

她的頭頂和他的下巴撞在一起,兩人同時發出哀叫聲。

“噢……”梁紫萦痛得以手壓住頭頂,表情痛苦。

“嘶……”姜少晉痛得捂住下巴,嘶嘶叫痛。

“你幹嘛突然冒出來……”梁紫萦痛得直抱怨。“你的下巴好硬,痛死我了。”

姜少晉也抗議了。“你的頭頂才硬,你是有練鐵頭功嗎?下巴快被你撞歪了。”

梁紫萦不服氣地掃了他一眼。“是你無聲無息出現在我背後,乂突然出聲,吓了我一跳才會這樣。”

姜少晉替自己辯解。“是你行為古怪地盯着我的茶樹看,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麽?”

“我當然是來幫忙采茶。”梁紫萦指了指挂在腰上的竹簍,裏頭有幾片她剛剛采收的茶葉。

“你會嗎?”他語氣懷疑。

“會啊!”她不願被瞧低,表情自信。“我會分辨一心二葉,也知道該怎麽采才不會傷害到茶樹。”

“是哦?”姜少晉雙手交叉環胸睨着她,陽光下,她那麽有自信的樣子,讓她更顯耀眼奪目,他忽然升起一絲玩鬧之心,故意鬧着她說:“那不就很厲害?”

“嗯哼,當然!”梁紫萦看穿他不是當真瞧不起她,而是在逗她,她居然也跟着頑皮了起來,裝腔作勢地仰高下巴,哼了兩聲。

旁邊,剛剛教導梁紫萦采茶技巧的那名大嬸看了,樂得直發笑,取笑道:“看看你們兩個,跟小孩子鬥嘴一樣。”

被大嬸取笑了,梁紫萦噗嗤一笑,被陽光照得發亮的臉頰、覆蓋着斜斜劉海的光滑額頭、粉唇笑開時的完美弧度、和潔白如玉的貝齒,在這一刻,姜少晉眼中的她是如此鮮活明亮,她的笑靥狠狠敲入他心坎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撼動了。

姜少晉一時恍惚忘了反應,楞楞地看着她,眼前他所看見的,屬于她的一切,是如此美好……

大嬸看見姜少晉雙眼發直地盯着梁紫萦看的樣子,都替他覺得害臊了,很識趣地閃到遠一點的地方采茶,把這邊留給他們倆說話。

大嬸離開後,沒有旁人在場,姜少晉說話自在多了,玩笑意味更濃地挑釁她。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誇口的那麽會采茶,等一下我再繞回來檢查你的竹簍,希望不會看見一心二葉以外的東西。”說完,還丢給她一個“就看你表現喽”的眼神,然後帶着滿臉笑意離開。

梁紫萦朝姜少晉離去的背影撅了撅嘴,不服氣被他這樣看扁,很認真地穿梭在茶園裏采集茶葉。

走開約二十公尺的距離後,姜少晉忍不住回頭探望,還真的看到她煞有介事、專心致志采茶葉的模樣。

她表情超認真的,一副像是要對茶樹進行研究分析的樣子,采茶的動作也很輕巧,小心翼翼怕傷到茶樹。

那不服輸的模樣令他激賞,看着、看着,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上揚的弧度,等他發現自己居然看着梁紫萦的身影在笑時,他一楞,覺得自己有點傻氣,搖了搖頭,繼續工作去。

而心無旁骛專心采茶的梁紫萦一開始還滿順利的,但是采了半晌後,卻出現了她超害怕的生物--

一只綠色的茶蟲,很肥,蠕動着惡心的身體在茶葉上緩緩爬動。因為它爬得很慢,又有綠色當保護色,以致梁紫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它的存在,當她的手探入茶樹裏,手指觸及到不尋常的軟Q觸感時,她先是一楞,然後彎腰定睛一看,而這麽一看,她驚聲尖叫。

“啊--”

空曠的山上茶園沒有吵雜的車潮聲,所以她的尖叫聲顯得特別響亮,幾乎吸引了所有人停下工作往她這邊望過來。

姜少晉也聽見了她的慘叫聲,以為她發生了什麽事,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來察看。

“怎麽了?”因為不知道狀況,所以他臉上的擔心很直接,毫不掩飾。

“有……有蟲……”

可惜梁紫萦的注意力全在茶蟲身上,沒發現姜少晉的擔憂神色,她露出哭喪的臉,一副天快塌了的樣子,拚命用原本打算拿來喝的礦泉水沖洗碰觸過茶蟲的手。

姜少晉翻了個白眼。“我這裏是有機栽種的茶園,不灑農藥,當然會有蟲。”

害他以為她出事,緊張到心髒提高。

梁紫萦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可是我很怕昆蟲。”

“你那天不是說怕壁虎?”他瞪着她,一副快被她打敗的表情。

梁紫萦被他瞪得有點難為情,小小聲地說:“我都怕。”

她也知道自己因為小昆蟲就大驚小怪有點煩人,可她就是怕,很難克服這種心理障礙。

“算了!”姜少晉擺擺手。“你別幫忙了,省得愈幫愈忙,先回去休息吧!這種工作又熱又累又有昆蟲,不适合你這種都市來的嬌貴女生。”

話雖這麽說,但他其實是看見她的臉頰被曬得發紅、劉海都被汗水浸濕粘在額頭、講話微微喘息的模樣,心裏不舍,怕她太辛苦,但偏偏他不可能直白地說出心裏的話,那顯得很怪,只能說反話打發她回去。

聽見姜少晉這番看扁她的言論,梁紫萦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犯了倔強,逞強地說:“我哪裏嬌貴了?放心!我不會愈幫愈忙,也不會給你惹麻煩,我可以把這份工作做好的。”

“你可以做好?”他不大相信地看着她,再問:“那茶蟲怎麽辦?你待會兒可不要又吓得尖叫了。”就是要故意刺激她,讓她回去。

“我……”她一時語塞,咬住下唇。

這确實是她最難克服的部分,采茶很有趣,可是碰到軟軟惡心的茶蟲可就不好玩了。

她擰着眉掙紮,是要放棄回去?還是留下來?

考慮了半晌,梁紫萦宣布道:“沒關系,我會睜大眼睛仔細看清楚茶蟲在哪裏,小心閃過不要去碰觸到它們。”

輕言放棄可不是她的作風,既然都全副武裝來到茶園了,怎麽能采沒幾片葉子就打道回府呢?

姜少晉沒轍,只能任由她去,但注意力時不時往她這邊飄過來,就怕她又會有什麽狀況。

梁紫萦也知道姜少晉在看她,但是她不懂他的體貼,還以為他是等着看她笑話。

她才不想再被茶蟲吓到,讓他看扁,所以她仔細檢視着茶樹上是否有茶蟲的蹤跡,确定沒有之後,才敢伸手去采,這樣一來,拖慢了她的動作,不過她不在乎,她本來就和那些支領日薪的采茶婦不一樣,不需要拚數量、沖業績,她只是想多少幫點忙,順便體會一下采茶滋味。

慢慢的,她發現重複這個簡單的動作竟能讓她的心情莫名地寧靜,專心致志地避開茶蟲,并且尋找可以采收的嫩芽,沒有多餘的雜念或負面思考,眼前看見的是一片純粹的綠,這讓她心情舒坦自在。

因為喜歡上這份自在,所以梁紫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連停下來休息喝水都忘了,她不停地采着,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夏季的陽光本來就強烈,愈接近中午,愈是更猛烈地放送熱度,梁紫萦覺得有點頭暈,喉嚨更是幹燥難受,她的腳也站得很酸,就地蹲了下來,仰頭灌下一大口水,稍稍喘息着。

一名大嬸經過她身邊,看見她臉色虛弱,關心問:“很辛苦哦?要不要去旁邊的樹蔭下休息?”

梁紫萦回以燦笑。“不辛苦,很有趣,我還能繼續做。”

說着,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沒問題似的,她猛地站了起來,而這一站,發生了連她自己都預料不到的意外--

一口氣忽然提不上來,天旋地轉,眼前瞬間烏漆抹黑,在意識消失前,她只覺得地面離她的臉好近,耳朵還能聽見那位大嬸驚慌呼喊,呼叫旁人來幫忙……

姜少晉聽見大嬸大呼小叫地喊着。“救人哦!緊來哦!梁小姐倒下去了。”

他一驚,快步跑到梁紫萦身邊蹲下,搖了搖她,沒反應,再看向她的嘴唇,蒼白得吓人,白得毫無血色,讓他心髒遽縮了一下。

“阿晉啊!緊啦!梁小姐暈倒了,我剛剛就覺得她的臉色不對勁,才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可能是中暑了。”着急的大嬸忙着提供看法。

姜少晉也覺得她極可能是中暑,他将她攔腰抱起,一觸及她的身體,發現她體溫很燙,更加證實了中暑的可能。

聽見動靜而過來圍觀的人變多,姜少晉臉色嚴肅、聲音急促地喊。“快讓開!”這麽多人擋着,會影響他抱她離開的速度。

旁邊的人聞言,迅速讓開一條路,姜少晉趕緊抱着梁紫萦,疾步走往車子的方向。

車門自然有圍觀的人幫忙打開,他将梁紫萦放入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後,心急如焚地開着車将她載往自家的方向。

明明茶園距離姜家才兩公裏路程,但姜少晉覺得今天這條路特別漫長,他不時偏頭看向旁邊的梁紫萦,她憔悴虛弱的樣子揪住他的心,令他為她感到心疼不舍。驚覺自己對她的情緒很不對勁,他怔忡,不大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他這是怎麽了?心疼個什麽勁啊,怎麽會如此受她影響?

車子很快地停到家門口,姜母已經跑出來幫忙開車門了,前幾分鐘她接到茶園那邊的人打電話來通知說梁紫萦暈倒,所以早就在門口等着了。

姜少晉抱着梁紫萦上了二樓,姜母幫忙打開房門、掀開蚊帳,擔心地詢問:“她怎麽了?要不要緊?”

姜少晉将她輕放到床上,跟母親解釋。“可能是中暑,媽,你脫掉她衣服讓她散熱,再拿薄荷膏幫她刮痧。”

“好!我知道。”

姜母也知道要緩解中暑的症狀,最好的方法就是刮痧,她立刻出去拿了刮痧板和薄荷膏,迅速返回房間。

正要動手時,察覺兒子還杵在門口沒走開,她轉頭去看,看見的是兒子還來不及回避掩飾的憂心忡忡。

知子莫若母,姜母看穿了姜少晉對梁紫萦的在乎,明白兒子的感情事八成有譜了,不會再是她一個人瞎攪和而已。

姜母這下心情好,忍不住想逗一下兒子,鬧着他問:“還不出去啊!我要幫梁小姐脫衣服了,難道你要在旁邊看?”

“媽!”姜少晉沒好氣地叫着,臉迅速紅了起來,他尴尬地退開,關上房門前還交代着。“我才沒要看,我去樓下煮青草茶,等一下她醒來的時候,記得叮咛她喝,可以讓她退肝火。”

“知道了。”姜母笑着答話,又咕哝了句。“還知道要心疼女人,不錯哦!”

“說什麽啊?別亂說話。”姜少晉聽見了,提醒母親別亂講。

“好好好!我不說。”姜母連連答好,揮揮手,催趕兒子出去。

姜少晉下樓進廚房,拿出青草茶的茶包熬煮,接着又想到她中暑胃口可能不好,順便又洗米、刨了地瓜絲,站在爐邊拿着湯匙熬煮一鍋地瓜稀飯。

料理完食物後,母親剛好從二樓下來,她進到廚房不等他發問,姜母主動告知。“已經幫她刮好,整個背都刮出痧了,真可憐,一定很不舒服。”走到爐子旁看見地瓜稀飯,贊賞地看了兒子一眼,稱贊他。“還煮了地瓜稀飯啊!這個好,很适合梁小姐喝。”

“她醒了嗎?”姜少晉故作平淡地問,不想讓母親覺得他很關心她似的。

“刮完之後有醒一會兒,但是看起來很虛,我要她喝了一大杯水補充水分,然後叫她好好睡一覺。”

“那就好。”聽說她醒了,姜少晉臉上的表情松懈不少。“我要先回茶園做事,媽,要是她有什麽事,你再打電話通知我。”他準備返回茶園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咛母親。

“我會的。”兒子有将梁紫萦放在心上,她當然笑着附和配合。

姜少晉又看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一眼,然後才開車離去,只不過,他并沒有直接驅車前往茶園,而是先繞到附近的參藥行買了一包小零食。

他将那包零食放在上衣口袋,剛毅的唇角不自覺地往上勾,他有預感,這包小零食晚一點應該會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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