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 (1)

這種事,就算拿到國家科學研究院,也沒有人可以解釋。

信件穿越?太離譜了,章育襄直覺回答,“這是惡作劇!”

蔣默安直覺反對。“不是惡作劇。”

特特沒有評論兩個人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我是因為日記檔案,才曉得我母親會遭遇意外,如果不知道,以我對楊慕生的憎恨,我絕對不會跟着媽媽到上海,更不會讓寧寧放棄指考,更不可能勞師動衆讓阿疆帶幾個弟兄一起過來。”

特特的說法合情合理,即使章育襄想大喊荒謬,卻反駁不了擺在眼前的事實。

蔣默安接在她的話後頭,緩緩道:“這個郵件帳號,是我在三天前剛注冊的,因為我發現有駭客潛入我的信箱。”

但第一封信的日期卻在六月六日,距離現在十幾天後,光是這一點,就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相信,這封信來自一年後。

“問題是……要怎麽解釋得通?”章育襄還在掙紮。

“解不解釋得通很重要嗎?與其糾結在這點,不如想想接下來要怎麽應對。”

蔣默安的思緒飛快轉動,腦海中已經形成“優先處理”、“着手調查”、“急事緩辦”的各個步驟。

章育襄翻白眼,是怎樣,想在初戀情人面前争取表現啊?“好啊,你要怎麽應對?”

“如果日記上說的全是真的,那麽我們必須分成三個部分進行。第一,采集楊瑷、楊嘉的檢體驗DNA,确定他們到底是不是董事長的親生子女。若此事無誤,這次的車禍就有了可以懷疑的對象。”

章育襄同意,“一年後的董事長”也是這麽想的吧,不然怎麽會把財産全部記在他和默安名下,在這次的遺囑當中,江莉?母子至少能分到五分之二的財産。

“第二,育襄,你催催院方,看能不能早點确定換肝的評估結果,如果可以做肝髒移植的話,回臺灣做。”

“防他們?”章育襄問。

“對,不管是不是他們,都先防着。”他相信,這是特特讓鄭品疆放出死訊的目的。“第三點,查出車禍背後的主使者,你能找到人跟蹤他們母子嗎?”

“不會是楊瑷。”章育襄第一個把她挑出來,因為她蠢得離譜。

“江莉??楊嘉?”

“楊嘉還在美國,不可能和肇事者見面。”

“你說肇事者和指使人在飯店見面,查過飯店的訂房記錄嗎?”

“查過,登記的證件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職業是銷售員,我找到那名男子,他說他的身份證件造失,早就申請補發,飯店入住那天,他根本不在上海。”

“飯店監視器呢?”

“我看過帶子,對方戴鴨舌帽和口罩,看不出模樣,只能确定肇事者的說法,中等身材、穿窄管七分褲,白色運動鞋,手上戴着金表。”

“日記中提到,半年後江莉?曾到臺灣尋找蔓姨,換言之,也不是她。”蔣默安嘆氣,最主要的三個嫌疑人都不是,還有誰可以懷疑?“對了,如果這次的車禍事件是因為董事長的遺囑內容外洩呢,事務所裏面會不會有內鬼?”

“我想過這個,但目前找不出可疑對象。”

特特沉默,心裏還在想着章育襄說的“窄管七分褲、白色運動鞋”。

擡眼,她問:“和董事者接洽的人,是不是會習慣性抖腳,腳踝處有一塊十元大小的褐色斑點?他的聲音是不是有兩分稚氣,像正在變聲期的小男生?”

變聲期的小男生?特特的形容讓他們同時想起楊嘉,可是……不對啊,他根本不在國內……

蔣默安問:“你怎麽會這樣問?”

“我……夢見……”

特特将昏迷時的夢境一一道來,如果“收到一年前的信與檔案”這種事都能夠被相信,那麽她的夢為什麽不能?

兩人驟然安靜下來,戴蘋?居然是她?她是章育襄最看重的助理,他對她有好感,甚至想……試着追求。

章育襄在做困獸之鬥,他掙紮着說:“不會是楊嘉,他還在美國上課。”他更想說的是——你的夢只是夢,當不得真。

蔣默安卻做出決定,“查,查楊嘉是不是在美國,查戴蘋有沒有不正常收入。”

态度擺明,他相信特特的夢。

即使公雞嗓的男生很多,即使多年不見,他不确定楊嘉會不會穿七分窄版褲,即使他不确定楊嘉腳踝有沒有褐色斑點,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就要查到底,他不允許特特的威脅存在。

章育襄長嘆。“知道了,我會派人跟蹤楊瑷和江莉?,如果楊嘉在上海,一定會和她們聯絡。”

“那可不一定。”楊嘉早熟陰沉,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好,我會再去查查最近一個月,有沒有他的入境資料。”

蔣默安想了想,對特特說:“這件事你告訴蔓姨和寧寧了嗎?”

她搖頭。“只有阿疆知道。”

她的回答,讓蔣默安不舒服,她和鄭品疆的感情好到這等程度,這麽“機密”,連親人都不能分享的事,她竟然對鄭品疆睫說?

強壓下心中的不悅,蔣默安對特特說:“董事長的病情嚴重,你出車禍的事,到現在還沒敢讓他知道,他或許會誤以為你對他不滿,才不去見他,有關系嗎?”

特特冷冷回答,“我本來就對他不滿,這是事實,他沒有誤會。”

別過頭,章育襄偷笑,嘴巴真硬,要不是在樓梯間聽見姊妹對話,他肯定會相信她真的把董事長給恨進骨頭裏。

“既然你不介意,我們就把這件事從頭瞞到底,兇手的事我們來查,驗DNA的事……日記裏寫八月八日,楊嘉回來為董事長慶祝父親節,最慢我們會在那個時候采到檢體,好确定他們和董事長之間有沒有血緣關系。”

“至于董事長的病,如果你和寧寧當中有人評估成功,就先送你們回臺灣,育襄,你能在臺灣安挑足夠的人手,保護董事長和蔓姨一家嗎?”

“當然可以,一旦确定,我會親自陪蔓姨和特特、寧寧回臺灣,都安排好之後,再回來接董事長。”

“醫院裏來來去去,蔓姨和寧寧目标太明顯,如果碰到江莉?就不好了,特特,你讓蔓姨和寧寧先搬到我那裏去住,好嗎?”

搬到他家!?特特應該拒絕的,她并沒有意思利用這次的事件與他破鏡重圓,更何況……他早就有了一面新鏡子。

只是,聽着他指揮若定,不安的心安下,連日來的重擔被他接手,她真想聽從他安排的一切。

特特還沒有反應,章育襄立刻拒絕,“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

“你連電腦都被人駭了,更別說公司裏有多少只眼睛虎視眈眈盯着你,你的處境那麽艱難,怎麽能夠顧及?比較起來,我更适合安排蔓姨和特特、寧寧。”

特特擡眼看他,處境艱難?他碰到什麽事?也有人在為難他嗎?他的安全會不會受到波及?

“你适合?別忘了你身邊還有個戴蘋,查到她之後,你非但不能透露,還得将計就計,利用她把幕後兇手揪出來。”

“放心,我買了一個新房子,剛交屋,是私人別墅區,隐密性很高,不是随便的人可以進出,更何況接下來,你要追查幕後兇手、要陪董事長到臺灣,你受到的‘注目’,肯定比我更高。”

章育襄認真想想,也對,如果真的是因為戴蘋引來兇手殺機,蔓姨跟着自己,會更危險。點點頭,他讓步,“知道了,照你說的辦。”

“我會讓方特助用他的名義去申辦兩支新手機,以後我們聯絡就用那個號碼。”

“好。”

他從口袋裏抽出鋼筆,找了張紙寫下地址,再從皮包裏翩出磁卡。

“雖然江莉?目前不在上海,但蔓姨和寧寧在董事長那邊待太久還是不好,你安排兩個人送她們過去,我會打電話請警衛放行。”

江莉?這兩天到北京去,因為楊瑷沒向學校請假就跑回上海,雖然借口父親生病住院,但這不是她第一次翹課,學校方面下了通牒,要她退學。

江莉?不可能讓她退學,當初為了讓楊瑷順利進去,捐給學校不少錢,眼看明年女兒就要申請大學,怎麽能半途而廢?因此她親自跑一趟學校,試着跟學校好好“溝通”。

章育襄接過住址,和特特打聲招呼後便離開。

病房裏突然安靜下來,特特看着蔣默安,蔣默安也回望她,兩人心裏都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該從哪裏講起,一時間,氣氛尴尬。

但蔣默安不急,他知道自己會有大把的時間把話講清楚,現在的特特需要的是休息。“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營養針打着呢,她的血糖很穩定。

“那麽再睡一會兒?如果太痛的話,我請護理師進來再幫你打止痛針?”

特特點點頭,睡了可以避開眼前的尴尬,是她想見蔣默安的,可她卻座沒想清楚,要用什麽角色态度對待他。

不久特特睡熟了,蔓姨和寧寧沒有吵醒她,就跟着章育襄先離開醫院。

阿疆的兄弟們幫着把行李送過去,這兩天,碰到的事情太多、心情轉折太劇烈,她們都累壞了。

特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

蔣默安還在工作,他飛快地敲打鍵盤,認真的表情一如她的記憶。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雖然稱不上花美男,但寬寬的肩膀、斯文的五官、幹淨的臉龐,會讓五成以上的女人心生喜歡,尤其他沉穩的目光,和随時随地散發的篤定自信,再再讓人覺得充滿安全感。

愛上他,安全感占了很大的部分。

幾乎是她的眼睛張開同時,他就感受到兩道灼熱目光,她……在看他?

特特從以前就老愛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呆了,呆呆的她、呆呆的小兔子,讓他的心化成一片柔軟。

蔣默安轉頭,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她來不及躲。

他離開座位,走到她的病床旁。“還痛嗎?”

“好多了。”她幹巴巴地回答。

蔣默安則态度自然地坐到她床邊,順順她的頭發,和過去一樣溫柔。“我問過醫生,再觀察兩三天,如果沒有嘔吐現象,就可以辦理出院。”

“謝謝。”

“你想找看護嗎?或者……不習慣陌生人在身邊的話,我可以做不少事。”他笑着拉開衣服,展現自己的六塊肌。

她知道,他刻意把場面弄得輕松幽默,讓她不至于太尴尬。

“我想,還是找一個看護吧。”

蔣默安明白,她不願意被他照顧,六年的時間,讓他們之間生分了,是他的錯,方才造就今日!

他沒有堅持,點頭後說:“蔓姨和寧寧已經住進別墅,現在時間還早,你想不想和她們講講話,讓她們安心。”他也在乎她的尴尬,不願意她尴尬。

“好。”

蔣默安對她的體貼一如從前,特特不曉得該不該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體貼,但……都躺在病床上了,她還有多少選擇權?

電話接通,他按下擴音。

“蔓姨嗎,我是默安,阿疆這兩天有公事,就不過去看你們了。”

“沒關系,阿疆已經為我們做很多。”

“阿疆要我轉達,有任何事,你們盡管打電話給他,不要客氣。”

“好,謝謝你。”

“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找我或育襄。特特醒了,你想不想和她說話。”

“麻煩你。”

他把手機放在特特嘴邊。

“媽,我沒事,別擔心,睡一覺,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章律師的意思是讓我們在這裏等消息,不去醫院了,怕和江莉?撞見。”

“嗯,我們到上海是為了他的病,別橫生枝節。”

“他”?特特始終不願意喊爸爸,是因為……還牢記當年的事嗎?

當年,特特對着慕生說:“你要是離開我們,我就不許你當我的爸爸。”

小小的孩子,高高地仰着頭,小小的背挺得比誰都直,她滿臉桀敖不馴,也滿臉的堅毅,那一刻,她佩服女兒的勇氣,感激她為自己挺身。

慕生很為難,但婆婆和江莉?的催促,還是讓他走出那扇門。

她崩潰大哭,她覺得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希望,是特特環着她的脖子,是她讓自己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特特說:“媽,不要怕,從現在起,我是爸爸,我會保護你。”

那個時候她才六歲,小小孩子、大大的口氣,她說得那樣堅決篤定,并且在未來的二十年裏,貫徹承諾。

“醫生怎麽說?”李蔓君問。

特特看蔣默安一眼,回答,“醫生說要再觀察兩天。”

“那好,等你回來,我給你煮好吃的,要多補充鈣質,骨頭才能長得好。”

“嗯。媽媽好好休息,叫寧寧乖乖的,不要找麻煩……”

特特話沒說完,寧寧就搶過手機,說:“姊,我才沒惹麻煩,我乖到不像楊寧了呢。”

“需要我誇獎嗎?”

“不必啦,姊,蔣默安在旁邊嗎?我可以跟你講悄悄話嗎?”

特特苦笑,他不只在旁邊,手機還在人家手上,她要怎麽回答?她只能輕輕嗯一聲。

寧寧顯然錯誤理解她的“嗯”,以為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暢談無阻。

因此她興致勃勃地說:“姊,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可以分成三種?”

要和她談男人,而不是講蔣默安的背後話?特特松口氣,順着她的話往下接,“哪三種?”

“蒼蠅、獅子和狼。”

“怎麽說?”

“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是蒼蠅,長相平凡、個性平凡,身高也平凡得讓你無法多看一眼,他們不懂、或者假裝不懂女生的拒絕,他們随時随地想跟在你身邊,願意當小太監,幫你處理身邊所有的大小事,深信近水樓臺、守得雲開見月明,因此成天在你身邊飛來飛去,嗡嗡叫個不停,雖然讨厭卻無害。”

她活潑生動的形容讓特特笑了。

姊姊的笑聲鼓吹了她的發表欲,寧寧接着說:“第二種是獅子,約有百分之二十九點九的男人尾于這種,他們是欲望動物,會寫詩、會彈琴、體貼溫柔,也懂得适時地在女人身上做投資。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想展現自己的優秀傑出,充分顯示自己不是普羅大衆,他們是你夢中最理想的人物。可他們的終極目标只有一個——吃掉你,吃幹抹淨了,轉頭就走,根本不在意獵物的心情。

“他們會在前一秒鐘說:‘這世界,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後一秒鐘卻說:‘小姐,我們認識嗎?’翻臉比翻書的程度,快兩倍。”

“這種男人和獅子有什麽關系?”

“獅子不就是平時老愛張揚着鬃毛,到處宣示自己是畜牲界的國王嗎?你見過哪只獅子吃飽了,會收拾餐盤餐具和廚餘?那是禿鷹在做的事。”

“那狼呢?”

“百分之零點一的男人是狼,他們有車有房、有名有錢還有一張吸引人的臉,他們彬彬有禮、況穩大度、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他們的肩膀可以頂。

“他們超級自信,走在馬路上就像偶像明星,所有的女人一見到他,都會向他飛撲過去,他不閃不躲,站在最好的角度,氣定神閑地挑選最佳獵物,就算你拒絕他,他也不會生氣,因為他很清楚還有一大堆女人等着前仆後繼。

“聽起來這種男人好像無害,可是被狼咬一口,就算不死都會半殘。姊……”她深吸一口氣,進入正題。“姊,我都不記得自己詛咒過蔣默安幾千次了,但是我必須承認,他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可是不管怎樣,他就是匹狼,會讓人重傷的狼,我們沒有必要排隊當他的獵物,對不對?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慎重考慮阿疆哥哥。”

如果阿疆知道寧寧這麽挺他,一定會感激得痛哭流涕。

特特尴尬地看蔣默安一眼,不曉得該怎麽回答。

寧寧的話讓蔣默安攏了眉頭,這個小屁孩,還真的投鄭品疆一票?

半晌,特特擠出一句話來圓場。“你不是很怕阿疆嗎?”

“他是黑道大哥嘛,不過現在想想,有個黑道姊夫也不錯,至少這次的事……姊,你不曉得,那幾個兄弟把肇事者揍成豬頭了,我要求求阿疆哥。”

“求他做什麽?”

“讓我當幾天黑道大姊過過瘾。”

“不讀書已經夠過分,現在還想入幫派?真長進!”

寧寧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認真說:“姊姊,你要快點好起來,看見你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我好慌。”直到現在,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姊姊。

“好,寧寧長大了,姊姊不在身邊,你幫我照顧媽媽。”

“我會。”

特特正要結束這通電話時,蔣默安突然開口問:“我是狼,那鄭品疆是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電話那頭出現一片靜默,寧寧吓到了!

想着妹妹的手足無措,特特突然有股想笑的欲望,為所欲為的小屁孩,輕易被他給治了?

寧寧低低地丢出話。“姊,你出賣我!”說完,她把電話挂掉。

病房裏又安靜下來,特特苦笑說:“別和寧寧計較,她只是個孩子,不曉得從哪裏看來這些奇言謬論。”

蔣默安不計較、也不争辯,因為知道特特有多護短。“她描述得相當生動,只不過她說錯了,我不是狼。”

并且從現在起,他會努力變身蒼蠅,貼着她、近着她,就算她再厭煩也不放棄嗡嗡圍繞。

特特不知道怎麽接話,事實上,他是狼是獅子都與她無關,真正有關系的是……邱婧珊吧。

一覺醒來,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

蔣默安是“他”指定的接班人,“他”是蔣默安的恩人加貴人,為公為私,蔣默安都該插手這起車禍事件,保障媽媽的安全,也保障“他”的生存機會,如果救命的肝髒在她或寧寧身上的話。

更何況,那封來自未來的信是他寫的。

她的安靜,讓他心頭微沉,這麽恨他嗎?

她有權力發洩,而他也會想盡辦法,讓她的心回歸。他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他的驕傲是真實而非虛僞,因此他笑了,笑得耀眼,急事緩辦,他不會因此退卻。

他笑得讓人心慌,特特連忙找到新話題。“我睡着時,阿疆有沒有來過?”

“來過了,他很生氣。”

“生氣?因為我嗎?”她那句,确實傷人太深。

“不是,他生氣我待在這裏,并且打算一直待下去。”

看一眼那張已經貼上“蔣默安”标簽的沙發,他笑得百分百得意。

這時候,他必須誇獎誇獎方特助了,方特助把輕重緩急分得清清楚楚,做事有條不紊,他買電腦、手機只用一通電話,把滿地文件不論破損完整的通通丢進塑膠袋,再給每個部門發訊息,讓他們把這兩天需要給董事長過目的檔案通通傳過來,然後帶着列印機,直接趕赴醫院。

他把分類歸整的工作留在病房裏做,從頭到尾他只用掉一個鐘頭,整整比鄭品疆出現的時間提早十五分鐘。

狗占地盤,他這只新式蒼蠅占地盤的能力不輸狗,然後先到先贏,在兩人剛剛争出勝負時,方特助已經讓管家盧阿姨,替他送來枕頭棉被和換洗衣物。

一直待下去?是指……看着桌上滿滿的文件夾,他決定留在這裏?

“你不回去,沒關系嗎?”她記得章育襄說過,蔣默安的處境困難。

“你指的是什麽?公司嗎?我的職務叫做代理董事長,不必非要關在辦公室裏,才叫做上班。”

“公司沒問題,家裏呢?”

“家裏?我在上海只有房子,沒有家。”

特特皺眉,上海沒有家!?換言之……邱婧珊還在臺灣?夫妻兩地分離?

她想問卻不能問,當年她絕口不提另一個女人,她驕傲地先轉身,驕傲地表現出自己并非別人嘴裏形容的卑賤,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沒有很帥,但至少自尊保存得很完整。

那時候不提邱婧珊,現在更不會提,他的感情世界早就與她沒有關系。

蔣默安耐心等待,只要她問,他就會順勢解釋,告訴她一一母親說的話全是假的,他不會為前途犧牲愛情,更不會事事接受母親安排,如果他有一副順從性子,就不會堅持離鄉背井。

但他的耐心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問題,特特轉移話題,問:“你臉上的傷怎麽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沒話找話聊。

“鄭品疆揍的。”他不打算隐瞞。

“唉……”特特無奈。她只讓阿疆找人過來,沒讓他去耍流氓,他在想什麽啊,這裏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他以為自己依舊是當年的黑道二代?

蔣默安笑着回答,“放心,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沒占到半分便宜,只不過我的辦公室毀了,要恢複原貌得花不少時間,所以這兩天委屈你,我想借你的病房辦公。”他說得客氣,特特卻滿懷抱歉,“對不起,阿疆太沖動。”

“不要代替他向我說不起,原意的話,代替我向他說對不起吧!”

因為“對不起”是對外人說的,他不想當她的外人,他将會竭盡全力讓他們的關系比她和阿疆更親密。

特特微愣,一時間想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蔣默安沒有繼續往下追,摸摸她的頭發說:“還想睡嗎?”

她點點頭,他為她拉被子,柔聲說:“睡吧!”

初戀情人再見面,有沒有什麽行為模式可以提供參考?特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她擔心過度的溫和會不會造成誤會,只是……她很喜歡,很喜歡待在他身邊,喜歡在他的注視下入睡。

閉上眼睛之前,她低聲問了,“我知道我講的事很不科學,你相信嗎?”

他毫不猶豫點頭。“我相信。”

“因為那個帳號是你新辦的?”

“不,因為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包括你害怕孤單,身邊需要人依靠。”他提起那年分手信的內容。

這是在……算舊帳?抿唇,特特不說話了,她拉高棉被,把自己龜縮進去。

看見她的鴕鳥姿态,蔣默安失笑,她還是和那年一樣,家只小兔子似地,不過現在的自己有能力為她打造一個舒适的兔子窩,再不必承風受雨。

特特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來的時候,看見蔣默安大大的身體縮在小小的沙發裏,半條腿橫過椅背,這種睡姿肯定很不舒服。

他的眼鏡放在桌上,電腦、文件、手機,一樣樣排得整整齊齊,和記憶中的他一樣。

他是個很有秩序性、一絲不茍的男人,做任何事都講求循序漸進、符合邏輯,因為計劃太仔細,他推論出來的未來三年、五年、八年,她都相信他會精密完成。

因此那年,聽他細細地規劃他們的人生,她認真相信自己在他的計劃裏。

沒想到……算了、不想了,都過去了,她不願意讓負面情緒再次深植,二十一世紀的男女,當不成戀人,也能做朋友。

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他會對自己、對“他”負責任,自然會好好跟她合作,消除身邊所有危機。

側過臉,特特看他,原本只打算掃兩眼的,沒想到看着看着,竟看得認真起來。

他的改變相當大,過去的他,是校園中的明星,女同學心中的偶像,他驕傲自負、閃亮得近乎張揚,但現在的他,沉穩內斂,讓人難以從表情猜到他的心,他已經是個成功商人。沒有改變的是,他給人帶來的安全感。

每次的專案比賽,學長們總說:“有蔣默安在,我的表現會再加個十分。”學姊們看見他,便相信勝利在望。

這是不是叫做領導人特質?或許是吧,他總是讓人心甘情願追随。

夜班護理師進來量血壓,門一打開,他彈身跳起,精神好得讓人質疑,他剛剛有沒有睡豐。

護理師測過脈博血壓後,看了蔣默安一眼,笑道:“沒事,都正常。”她轉頭問特特。“有沒有頭暈、想嘔吐?”

“沒有。”

“好現象。”說完,護理師轉頭對蔣默安說:“不必那麽緊張,只是例行性檢查,你這樣,害我每次進來壓力都很大,好好休息吧,如果真的有問題,我會喊你起來。”

難得地,蔣默安露出腼腆笑容。

護理師每次進來,他都這樣……像彈塗魚一樣?

護理師拍拍特特的肩膀,說:“楊小姐,我已經幫你預約VIP病房,明天早上901的病人出院,我再通知你們挪病房。”

特特沒回答,蔣默安搶先說話。“謝謝你。”

“不客氣。”

送護理師出門後,蔣默安走到病床邊,問:“還想睡嗎?不想的話,要不要陪我聊天?”

陪他聊天?不對,是他陪她吧!

他想,她已經睡過一整天,現在肯定無法入睡。

他的體貼她何嘗不明白,只是她哪裏舍得已經辛苦工作一整天的他,為自己熬夜?雖然他刻意表現得精神奕奕,但倦态早已在眼底現形。

于是特特閉上眼睛,回答,“我累了。”

醒醒睡睡這麽久,怎麽可能又累了?但他沒反駁,靜靜地看她的臉,半晌,轉身躺回小小的沙發上。

她閉上眼,屏氣凝神,聽着他的呼吸聲,直到他的呼吸漸漸況穩,她才張開眼睛,微微一笑。

不知道為什麽,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在他身邊,就會安心、舒心,就會無畏無懼,變得平靜……

特特以為自己睡得夠多,會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沒想到又睡着。

張開眼,她看見他坐在電腦前,一面打字一面聽着身邊男人低聲報告。

“今天下午兩點半的會議要取消嗎?”

“不必,兩點過來接我,順便把戴董的合約書帶過來,我簽名。”

“是。”

“晚上商會的飯局幫我取消,不……你讓李經理幫我去。”

“李經理?”方特助訝異。

李經理是所有公司高層中,扯蔣先生後腿最兇的,不拿他開刀就不錯了,還給他機會搞破壞?

蔣默安瞄方特助一眼,明白他在想什麽。

“第一,董事長對公司元老一向寬厚,我想再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肯倒戈,他确實有幾分能力。第二,他一定會帶岳芹出席,岳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方特助松口氣,他知道岳芹已經倒戈為蔣先生做事。

岳芹剛進公司,就在李勁手下,她是個聰明、有野心的女人,董事長說過,可惜,她就壞在感情上面。

不知道是怎麽和李勁牽扯上的,兩人爆發私情的時候,李勁的太太還到公司來,鬧得天翻地覆,半點面子都不顧。

董事長也不多話,只告訴李勁,“岳芹是個人才,你不要因為自己的私欲,讓公司損失。”

後來事情是怎麽解決的,沒人曉得,但李勁的妻子确實沒有再鬧了,而兩人之間也始終牽牽絆絆。直到今年年初有小道消息傳來,岳芹懷孕了,她要求李勁兌現承諾,但李勁不離婚,還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傳言是虛是實、沒有人敗确定,确定的是,岳芹後來并沒有孕肚,而且在放過幾天的特休假之後,遞出辭呈。

李勁是她的直屬上司,不肯接受她的辭職,董事長也私底下和岳芹談過,最終她還是在原職務上留任,只是和李勁的互動與過去截然不同。

李勁還是一味地讨好她,只是女人的心一旦死了,就不會再回溫。

蔣默安和岳芹私底下見過面,他允諾,如果李勁在公事上犯了錯誤,他會給她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

話沒說得太明白,但意思夠凊楚,她将會取代李勁成為部門經理,這對野心大、腦袋不再因為感情鬧糊塗的女人而言,有很大的誘惑力。

“這陣子我會比較忙,駭客的事,你先幫我處理。”蔣默安說。

“是。”方特助點頭。

他有個朋友很擅長這種事,最近公司許多加密檔案有人試圖潛入,幸好“前駭客”——蔣先生對這種事很有經驗,一旦發現,立刻建立起新的防火牆,要不,機密外洩,肯定損失慘重。

現在的首要工作是把駭客抓起來,弄清楚對方的背後動機。

“我有幾個朋友,最近會到公司報到,我已經把他們的資料丢到你的Mail裏,你幫我跑一趟人事室。”

“建立智庫的事,吳經理、李經理和崔副董不是堅持反對嗎?”

“董事長已經同意,行文到人事處,他們再不樂意也不行。”

他們當然希望蔣默安抓襟見肘、處處窘迫,哪肯有人組團給他創造聲勢,這件事自然是一路反對到底的。

不過,要是發現他的朋友們都那麽年輕,大概會心存輕視吧?輕視好,他還怕他們被過度重視。

“蔣先生這幾天,除開會之外都不回公司嗎?”

“有必要的話,會回去。裘秘書狀況怎樣?”

“裘秘書不想請假,可是鄭先生逼鄭她請假,她莫可奈何只好先請兩天,不過該做的事一樣都沒落下,她經常和我聯絡。”方特助回答。

鄭品疆未免太雞婆,不過……雞婆得好,再過幾天,等方特助把鄭品疆的身家調查得凊清楚楚,知己知彼,勝率會大幅提升,在那之前,他不要先發動戰争,免得特特為難。

“看護請好了嗎?”

“請好了,姓張,有十二年的看護經驗,名聲風評很不錯,要不是她只肯接短期看護,董事長生病的時候,我就想過找她。我讓她自己找地方休息,有需要的時候打電話過去,從接電話那秒算起,她會在五分鐘之內出現,她的電話號碼我已經設定在蔣先生和楊小姐的手機裏。”

蔣默安滿意點頭,方特助跟了自己那麽多年,兩人之間越來越有默契。

方特助并沒有多問特特的身份,只是發現他對她特別上心,便留下獨處空間給他們,能想得這樣細心,相當好!

發現兩道視線,蔣默安轉頭,揚起笑容。

他的笑讓方特助吓到,蔣先生居然……對女人笑?

“醒了?”蔣默安飛快存檔、蓋上電腦,走向病床邊,指着方特助對特特說:“他叫方闵川,是我的特助,他的電話號碼已經存在你的手機裏,如果我們都不在,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您好,方先生。”特特朝方闵川點點頭,打聲招呼。

方特助回應後,對蔣默安說:“蔣先生,我先回公司,把下午的會議資料整理好,丢到你的Mail裏。”

“好。”

方特助離開。蔣默安看看手表,拿起電話。“喂,盧阿姨?今天中午能做壽司送過來嗎?嗯……好,我問問。”他轉頭問:“蔓姨問你胃口怎樣,想給你熬魚湯。”

媽不能過來照顧自己,心情肯定很急,再不讓她做點事還得了。

“好,多放點姜。”

還是不喜歡魚腥味?蔣默安笑笑,對電話那頭講完後,挂掉電話。

“我讓看護進來幫你整理一下,再吃早餐?”

“好,謝謝。”

“對我需要這麽客氣?”他看着她,目光中帶着兩分癡迷。

這樣的眼光很容易讓人誤會,她趕緊別過頭去。

看看她的反應,蔣默安輕嘆,打電話聯絡看護之後,他對特特說:“用過早餐,你先幫我做一件事,再打電話和蔓姨聊天,好嗎?”

“我能幫你做什麽?”

他指指桌邊的新電腦,說:“登入你的帳號,我想用你的帳號回一封信。”

“回信?給誰?”

“我想寫給一年後的自己。”他知道沒邏輯,但他必須試試。

“你……”他的大腦回路匪夷所思,正常人怎麽會想信給一年後的自己?不過……整件事,确實是匪夷所思。

“讓我試試吧,也許信會跑到我的信箱中,誰知道?”

“好!”

兩人說沒幾句話,那位聽說風評很好的看護推着輪椅進來了,輪椅上還放着将近十條純白色嶄新的浴巾。

她的穿着幹淨俐落,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着親切溫和的笑容,先對蔣默安點點頭,再推着輪椅走到床邊,問:“楊小姐想不想洗澡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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