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生存
江顏去過很多次王雪的美甲店，很清楚的知道，美甲店有個後門。其實這條步行街不過是眼前這一條看着熱鬧，美甲店後面的世界才是這裏原本的樣子。這裏學校擴建規劃時，原本是将步行街以及步行街後面的爛尾樓在內都作為學校擴建的部分。
王雪聽這裏原住民說是拆遷條件沒有談妥，大多數都不願意搬，後來就不了了之，後面也就成了爛尾樓。
而江顏在王雪這裏知道的也就這麽多，只是元旦那些天粘在店裏幫忙，偶然發現了後門看到了後面的爛尾樓，這才聽母女倆提起。
何歡她們走後，江顏走到美甲店的後門，他坐在臺階上，一直等到傍晚。終于在天色漸暗的時候，等來了王雪。如他預想的那樣，王雪在躲着他和何歡，沒有走正門。他看着她，一個日思夜想的身影，正向着他走近。
“你怎麽在這裏？江顏，我說過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王雪還是一如既往，冷漠的拒絕着他。
“我只是有點擔心你，你突然又沒有任何消息，店鋪也不營業了。是發生了什麽事嗎？需要我幫忙嗎？”他趕緊站起身，湊上前去。江顏的心早就被緊緊抓住了，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人，他又怎麽放得下。
這當然也不會是他第一天守在這裏，只是今天恰巧碰到了何歡，也等到了王雪。
“我沒事，你可以回去了。江顏，回到歡歡身邊。”王雪站在原地，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讓開。
王雪說話的同時從包包裏面拿出鑰匙，江顏側身讓開，她打開了後門，徑直朝裏走沒有回頭，江顏則跟在身後，順手關上了門。
“沒事你怎麽會看起來這麽累？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對嗎…我跟她真的已經分手了，我也和你說過了，不存在回到誰的身邊。你告訴我吧，好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江顏自顧自的對她說着，他對她的愛從來都是沉重滿溢的。
“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我們之間早就不在同一個層面了，你能替我解決我生活裏的任何一個問題嗎。”王雪進門後擡手按下開關，打開了房裏的燈。
她疲憊的放下随身攜帶的物品，在黑暗轉亮的一瞬間，讓這些話清楚明亮的呈現在兩人面前。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如釋重負。
“我現在沒有能力，未來可以啊，我未來一定會有所成就去照顧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江顏自信自己對她的心意，足以面對兩人未來的所有。
“是嗎？就算不考慮未來你的心會不會變，那現在呢？我媽住院了，我需要錢。她需要照顧，而店鋪也沒法營業。房租交了一年，可這才半年，前期投入才剛開始。這些年的積蓄，本來就沒有多少，好不容易慢慢有了好轉。又一夜之間一無所有了，你能幫我什麽？江顏，我的生活我能自己面對，自己解決，你還沒有開始面對生活，你不知道生活裏有什麽洪水猛獸，就不要誇下海口說照顧我幫我。”江顏想為自己解釋，剛要開口，就被王雪伸手擋住。
王雪側身站在江顏看不到她面部表情的角度，皺了皺眉，似是有些痛苦的緊閉雙眼後又睜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回過身來面對着江顏，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
“江顏，我們或許從前互相有過好感，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在沒有我的時間裏也快速的找到了自己情感的寄托，不是嗎。所以哪怕這個人不是歡歡，我們也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愛情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是奢侈品，而我不知道什麽是奢侈品也不需要，就像你的感情我從來也不知道要回應，更不需要回應。現在的我已經被生活啃噬、碾壓，真的快喘不過氣了。我這點所剩無幾的精力，堪堪用來支撐我們母女活着。所以在你真的有你所謂的成就之前，可以請你放過我嗎？”面對王雪的這番話，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王雪在等一個回應，而江顏只是靜靜的看着她，臉上說不出的蒼白。
他沒想過自己原以為的深情，不過是她衆多負擔裏的一粒塵土。江顏不再解釋什麽，他很想說不是，又不知道不是什麽，王雪的話一字一針，全紮在他心裏。而最令他瘋狂的是，她說的每一樣他都不能反駁。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過了一會兒，江顏說出這句話，離開了。
王雪獨自坐在房間裏，任由淚水肆意。這條白天熱鬧非凡的街，晚上卻靜的可怕。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王雪伸手擦了擦臉上半幹的淚水，雙手捂着臉深吸一口氣後吐出，起身去洗漱了。
從浴室出來後，她從包裏掏出一個白色小瓶子，輕抖幾下倒出來一顆白色小藥片，她将藥片掰開一半，思考了幾秒後就着溫水送入口中。大腦的飛速運轉讓她無法停止思考，不能入睡。明天的生活還要繼續，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太累了。
劉翠翠的突然病發，以及那個又一次上門的刑警，劉德海警官。
王雪認識他。那個負責江顏父親命案的刑警，當年她混在人群裏見過他，還有那個和他一起年輕警察。他此刻的出現究竟是調了崗位還是隐瞞身份，她有很多疑問需要考慮清楚，不敢輕易做出決定。
劉警官找來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被監視了。近幾天她一直早出晚歸，避免遇上何歡或者江顏，而劉警官在這樣冷的天氣裏卻一早就等在了門外。
王雪知道自己一定躲不過去，為了不引起懷疑。只好說自己要去醫院看媽媽，約好了下午在醫院對面的快餐店見面。她到快餐店的時候，劉警官已經坐在那裏了，像是等了有一段時間，桌上放着的餐盤上已經凝固的湯汁和沒有收走的碗筷。
“劉叔叔，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是我來早了，來，快坐。吃了嗎？我給你點幾個菜？這家店味道挺不錯的。”
“吃過了吃過了，謝謝劉叔叔，不用客氣。”王雪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剛坐下，聽到要給自己點吃的，趕忙起身拉住劉德海謝絕了他的好意。一臉疑惑的樣子，靜靜等着劉德海提出見面的原因。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你媽媽的病多久了？”劉德海邊說邊拿起桌上的水壺，給她倒了杯熱水遞了過去。
“好久了，之前我們沒有從家裏逃出來的時候，我們兩個就經常挨我爸的打。我們跑出來的那天打的最兇，下了大雨，我們跑了一天一夜。她生了一場大病，後來就時好時壞了。其實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只要不受刺激不會這樣的。”
王雪接過水杯，杯壁的熱度從指尖傳來，她開始雙手交替握着杯子取暖，同時說着看似随意的話，意有所指，兩人都沒有再往下說。
“那你爸？就一次都沒聯系過？”
“沒有，不敢聯系他。”她眉頭一皺，語氣滿是抵觸。在劉德海看來王雪的情緒終于在他面前，少有的起伏。
“我們警方也是查不到他的任何痕跡，所以就找到了你和你媽媽。但是她目前這個狀況…醫生有說她多久能出院嗎？”
“醫生也不敢保證。如果可以，我們也很想回去，已經在外面東躲西藏好幾年了。我也想上學，我也有夢想，可是如果回去…劉叔叔，你不知道的，我跟我媽媽真的會死。”王雪說着好似眼淚就要流下來，但最終卻沒有。她咬着嘴唇，頭偏向一側避開劉德海的視線，硬生生将眼淚逼了回去。
“根據我們的調查，你們一家三口幾乎是同一時間消失的。可能是像你說的去找你們，但也可能…”劉德海沒有繼續說下去，可能是不忍心，但王雪感覺是在試探。
“他死在外面才好。”王雪看着桌面，不加掩飾淡淡的說着。
“這個誰也不知道。如果你媽能配合我們，希望你能及時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手機號。”劉德海可能是沒有更多要了解的了，說完遞給她一串手寫的電話號碼。
“劉叔叔，我不能簽字嗎？我已經成年了，我把我媽安頓好，然後找一天悄悄回去簽個字就走，可以嗎？”
“那你跟你媽媽商量一下，拆遷補償簽字程序比較麻煩。你帶上戶口本身份證，到時候先去交通運輸部咨詢吧，可能需要你多跑幾趟的，最好一次性問清楚。”
“我沒有身份證。從家裏逃出來的時候太急，戶口本沒帶，又不敢回去拿，就一直沒有去辦…”王雪低頭怯生生的說着。
“那等你拿到戶口本把身份證辦下來了再去，也可以直接去那邊問問具體需要什麽材料。”他說着起身去買單了，王雪還想再說些什麽，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
“劉叔叔，拆遷大概是什麽時候開始，您清楚嗎？”直到買完單兩人從店裏出來，王雪才随口問了個關于拆遷的問題。
“具體日期我也不清楚，拆遷的事情動起來麻煩，要各方協調，肯定是年後的事了。你去辦身份證的事盡量在這個月內，別耽誤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劉德海交代完事情，決定先回家，看樣子劉翠翠這邊暫時是不會有什麽有用的線索了。
“嗯好，我會盡快辦完的。謝謝你，劉叔叔。”
“好，不客氣，再見。”
“劉叔叔再見。”和劉德海的見面，讓王雪當下确定了很多事情，她需要好好計劃，不能有被打擾的因素出現。所以當王雪看到江顏坐在後門臺階上等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時候了。
江顏的确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他的心脆弱敏感，可兩人都是從泥濘裏互相攙扶着爬出來的人。她不是不愛，是不能。
一夜無夢，藥物作用下王雪睡的很沉。這是她第一次服用，看了看時間，6點！整整睡了八個小時。突然聽到後門的方向傳來敲門聲，她立刻掀開被子下床，順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就去開門了。
“誰？”她一手緊抓着披在身上的外套，側身聽着門外的聲音。
“是我，江顏。我有事昨天忘了跟你說，能讓我進來嗎？”
看着門外一臉局促的江顏，她有些意外，原以為最起碼兩人短期內是不會再見了。
“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昨天走的太急，忘了。”他尴尬的抓了一下後腦勺，朝着王雪笑了笑。
“行，進來吧。”王雪關上門，放下防盜鏈，打開門後才看到他另一只手拎着早飯。
“不知道你想吃什麽，就都買了點。你還沒吃吧，先吃點？”江顏笑着将早餐拎起來，向她擡手展示了一下。
“嗯，好。謝謝你。”兩人默默吃着早飯，不太明亮的房間裏，誰也沒有說話。王雪随便吃了些，就放下了筷子，太早了，她實在是沒有胃口。
“我吃飽了，你慢慢吃，我去洗個臉。”說完不等他說話，王雪就起身去了衛生間洗漱，再出來時，他已經收拾并且出去扔了垃圾回來，坐好等着了。
“什麽事，你說吧。”王雪雙手交叉抱胸，倚靠着衛生間的門看着他。可能是剛睡醒，頭發有點亂，江顏覺得很可愛。
“你就不能…算了。也沒什麽，就是前幾天有個警察過來問我關于我爸的事，還提到了阿姨。我記得這個警察，我爸過世的時候，他和他師傅是負責調查的人。”江顏心有不甘，希望她能不這麽冷漠。
王雪聽到這裏，心裏略微緊張卻也沒有表現出過多情緒，按耐着不安的心，只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王雪語氣依舊是淡淡的，仿佛是跟她無關緊要的人。兩個警察都來了，會是巧合嗎？
“他問我，我爸過世前有沒有跟你媽一起去過新湖鎮，我記得那是你出生的地方所以有印象。”江顏小心翼翼的探視着她，嘗試想捕捉到什麽，但看不出任何異樣。
“确實是我老家，但我不記得他們有去過，還是你有看到過？”王雪反問。
“我也沒有，所以我被問的一頭霧水。我以為你多少會知道一些，畢竟…”
“我只是辍學了，不是每天在家呆着。我去當學徒是要工作的，每天都很忙，不會一直在你家店裏守着他們兩個。”兩人的對話又一次陷入僵局，江顏心裏有些煩躁，而王雪在努力整理着混亂的思緒。
“江顏你還有別的話要說嗎？沒有可以走了，另外以後有事跟我發消息就可以，不用過來，我以後不住這裏了。”
“不住這兒？你要去哪裏！”江顏因為她的話，又緊張起來。
“這跟你沒關系，你快走吧。”王雪說着就自顧自準備往裏頭的小房間走去。
“你為什麽就不能偶爾接受一下我的好意呢？哪怕我現在什麽都沒有，我愛你，一定是會為你好的啊！你又要去哪裏？為什麽不能告訴我！”江顏情緒開始激動，他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忍受她的視若無睹了。江顏的掙紮，她看見了，但是現實只能讓她望而卻步。
“江顏，你說的我知道。可我真的不需要，放手吧，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你走吧，我馬上要出門去醫院看我媽了。”可能是王雪在很久以前就卸下了對他的防備，以至于讓她忘了，他先是個男人，然後才是江顏。
在王雪一只腳踏進小房間的那一刻，江顏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在成年男性的力量懸殊下，她停止了掙紮。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江顏失去了理智，他在瘋狂中一次又一次淪陷，他太想得到她了。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愛你！你為什麽就是不能好好說話！”
“你為什麽要離開我！”
“王雪，我真的很愛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王雪沒有任何回應。
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起初淅淅瀝瀝，後來能聽到雨滴墜落玻璃、雨棚的聲音，最後電閃雷鳴。
過了許久，江顏清醒過來，看着王雪青紫的手腕和眼角的眼淚，他慌了。他想湊近再次抱一抱她，帶着愧疚帶着憐惜，更多的是他的手足無措，他慢慢的靠近王雪。
“小雪…”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親昵的叫她的名字。
“滾。”她閉着眼睛，沒有看他。
不等江顏開口說話，王雪睜開了雙眼，眼裏含着淚。但江顏能看到，那雙赤紅的眼睛裏更多的是恨。
“永遠不要再出現我面前，不然你就綁架我一輩子或者殺了我。”留下這句話後，王雪翻過身去不在說話。屋外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随後雷聲震耳欲聾。
直到江顏起身穿衣離開，又過了很久後，王雪把臉蒙進被子裏放聲大哭，她痛苦的吶喊融進了這場雨裏。
江顏游走在去往學校的路上，他只是預感王雪會不辭而別，所以才找借口一大早想來跟她好好談談。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段路程江顏在雨水的沖刷下，已然完全冷靜下來了，他深刻感受着這份內心深處蔓延出來的恐懼，他多希望這場雨能洗淨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