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發生什麽，日子總要繼續。
下午的課終于結束了，何歡認為自己已經完全做好了可以面對王雪的心理準備時。她滿懷期待想知道這些年的王雪究竟發生了什麽，卻發現王雪又一次失蹤了。
無論她怎麽發消息打電話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到何歡忍不住放學的時候又一次跑去了美甲店。
來到美甲店，在不遠處就看到美甲店店門緊閉。她一路望着美甲店的方向，心裏想着那天在這裏時隔多年看到王雪那一刻的欣喜，然而慢慢的走近，看着這一切好像又回到了王雪失蹤的起點。
沒有一點征兆的消失，明明前一天還約好了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飯。這是為什麽呢？她想不明白。何歡嘆了一口氣，再一次拿出手機，這已經看了無數次的對話，最後和王雪的信息。
終于在被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影響，痛苦煎熬了這麽久後，她第一次對王雪産生了放棄長久以來執念的想法。
“如果我們的過往，不過是我一個人在重視和懷念，那你這個朋友，就存在于過去吧。小雪，再見。”站在美甲店門口的何歡，看着“歡顏美甲”熄了的燈牌，嘴裏念念不舍，又一次忍不住鼻酸。
何歡知道哪怕是說出了再見，她的心裏卻依舊是放不下的。她無奈的笑了，在心底說了無數次的 ‘算了’，這次大概也不會是例外。
轉身正要離開，卻在美甲店門口看到了不遠處向這邊走來的江顏。她沒有走開，兩個人突然眼神的相遇，讓她愣了一瞬，避之不及。
這場相遇在何歡心底感到一絲慶幸，因為在此之前她甚至想要有個借口，去聯系這個她明明再也不想見到，又忘不掉的人。
何歡心裏想着，這樣相遇也好，至少她心裏的卑微，不必付諸行動。對于江顏，這可能是她僅存的一點理智。直到江顏走近後，看着他一臉的失落，何歡心裏不免覺得自己實在是可笑。
“看來她也沒給你留下任何消息…還是一樣沒有留下一句話，說走就走了。算了，她的去留總有她的無奈和不得已。”何歡像是在對江顏說，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這一周以來，何歡都在嘗試不去想念王雪亦或者江顏。這兩個人于她而言，一個人的失而複得，她欣喜若狂，而另一個存在已成習慣，她依賴且信任。她想着，如果能戒掉習慣，就什麽都不是問題了。可習慣的形成本就是皮肉相連的，戒掉，太疼了。
“何歡，你還好嗎？”江顏還是像往常一樣的關心。僅僅只是這一句話，何歡這一周在心裏壘起的高牆，頃刻間瓦解。
“我很好。”何歡看着他，在心裏拼了命的告訴自己，他還是那個江顏，只是心裏沒了她。
她需要很長時間去适應失戀這件事，而他可能只是想回到他們在一起之前，最初的樣子。
“王雪走了，還是沒有任何原因。唉，就是出來拆散了一段感情，說起來挺不厚道。”
“是挺不厚道，馬上都要過年了，這下子又成了單身狗。”
“哈哈哈哈哈……”這段尴尬的對話，在兩人莫名其妙的笑聲中被突然出現的童曉曉拯救了。
“你們這是？老遠就聽到你們在笑，在幹嘛？分手快樂？都不冷的嗎？”剛下班路過的童曉曉看着眼前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這兩個人至少得有一個人是有點毛病的。
“曉曉你下班啦？沒事沒事，是好冷，我也正準備回去了，我們一起走吧。”何歡說着快速上前，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童曉曉朝着江顏警惕的看了一眼，江顏則是笑了笑點頭示好。
從前看着江顏這樣微笑的對待所有人，童曉曉只覺得江顏溫和。現在看着同樣這張笑臉，心裏頓時生出了許多說不出的嫌棄。
“你這樣我真的很難去替你罵他，這一周你是怎麽過來的，我可是比誰都清楚。你們這是在幹嘛？”童曉曉在她耳邊，用只有她們倆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真的沒事，他傷害不到我了。曉曉，我們回去吧。”她輕拍了幾下童曉曉的手，讓她放心。
“江顏，我們先走了。再見。”兩人和江顏告別後，就轉身離開了。
何歡挽着童曉曉，轉彎時微微側過頭，假裝用手捋了一下劉海，擡眼間餘光看到江顏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走進了店鋪側面的窄巷子裏。她從心底裏希望，王雪就在那裏。
“真的結束了，曉曉，我和江顏本來就是錯誤的開始。我有難過的權利，未來也可能會想念，偶爾會痛苦。但是現在，就這樣吧。而且我才發現，你不一直在我身邊嘛，還好有你啊，童曉曉。”何歡不知道自己說這段話時，樣子是不是看起來像是在逞強。
她只是在心裏默默接受了，繼續不甘還是努力放棄，都已經把她折磨了太久。
“行行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吧？”說着童曉曉捏了捏何歡的臉，這手感絕對是瘦了。
“嗯！你最好了！那晚上吃什麽？”
“滾。”
“哎呀，別老說這麽傷感情的話。你怎麽過來這邊啦，你打工的店不是在斜對面嗎？不用過馬路來這邊，可以直接回去呀。”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老遠就看見你們兩個，還不是怕你再受傷了最後還得我來安慰你。過來把你拉回去，好馬不吃回頭草，知道嗎？”童曉曉看着她故作堅強的樣子，不免開始心疼，但有些話還是覺得要點到即止。
“知道，我是真的受夠了這樣每天陰沉沉的生活了，我沒有受虐傾向，放心吧。”何歡低着頭回答道，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那行，我說點別的吧。再過不久就要放假了，過年我不準備回去，要接着打工掙學費。打工的地方我已經找好了，就不告訴你在哪兒了，咱們保持聯系就行。如果我爸媽去找你問我的情況，現在先跟你說好了。你可以照實說不知道，不用替我找理由。”
童曉曉突然一本正經交代起過年的事情，這讓何歡覺察到似乎有些不對勁了。
“曉曉，是發生什麽事了嗎？你怎麽有點怪怪的。”何歡小心翼翼的問着。
“也沒什麽，總不是不讓我讀書之類的話，沒事，過了這四年就好了的。其實能進大學已經是在我預料之外了，我雖然在家大吵大鬧，但心裏根本沒底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同意讓我繼續上學。如果我弟他沒出車禍就好了，我都已經來讀大學了，起碼能順利畢業的。”童曉曉無奈的嘆了口氣，搓了搓手，天氣太冷了。
講到這裏，兩人走路的步伐逐漸慢了下來。何歡看着她難過的樣子，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到她。
“可你不是才給了他七千嗎？他怎麽還找你要？你只是個學生，哪有那麽多錢給他！”何歡不理解這前後半個月的時間，即便是用完了也不該來找她。這是完全沒有想過，曉曉一個人無依無靠該怎麽生活。
“何歡，你不明白。有些人他暫時的退後并不是結束，是下一次更大貪念的開始。他不會去想我怎麽會有這麽多錢，也不會想我有沒有錢過活下去。他只要得到錢，這個結果。”童曉曉這時突然想到了媽媽，就像從前誰也沒想過媽媽會嫁給他一樣，他得到了，就開始想要更多。
“他怎麽能這樣？怎麽說也是你爸爸啊！”說完，兩人皆是一愣，何歡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正準備道歉。
“沒事，先不說他是不是我爸。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是我太小了不懂事，小時候我對他的崇拜源于女兒對父親最原始的情感。後來有了弟弟，不過是原形畢露了，他的那些貪得無厭，更是在兩兩對比下無限放大。”童曉曉一臉厭惡的說着。
“那你弟弟什麽時候能出院？他出院了是不是就好些了，最起碼能沒了醫院這個開銷。”
“他…他…唉，真是煩啊…我該怎麽跟你說呢…”她欲言又止，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何歡自己看到的事實。
“他怎麽了？你別支支吾吾，我又不會告訴別人，任何人都不會說，我發誓！”見何歡一臉不告訴她誓不罷休的樣子，童曉曉還是決定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說出來，哪怕這件事讓她覺得難以啓齒。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這件事有點說不出口。是我弟弟…我弟弟，他可能也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如果醫院沒搞錯的話。”聽到這句話，何歡深刻理解到，她确實是很難說得出口的原因。
“額…那個…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何歡震驚到一時語塞，只瞪大眼睛看着童曉曉的側臉，然後硬擠出了一句話。
“是的。唉…真煩啊。”童曉曉右手捂着雙眼，做了幾次深呼吸。何歡挽着她，只默默扶着朝前走，等她平靜下來後，繼續說出了藏在心裏的秘密。
“上次他來找我，告訴我弟弟出車禍了。他從包裏胡亂掏出來，很多醫院的那些繳費單和治療單、發票之類的單據。我在不經意間看到跟輸血相關的單子上面寫着，患者的血型是B型血。我和我媽都是A型，我爸是O型血，我弟怎麽可能是B型血？幾年前我爸曾經獻過一次血，當時為了評選優秀員工，第二年好評選科主任，廠裏一提出號召獻血他第一個上去獻血的，我猜他可能得意的都沒認真看過那個獻血證，那年一有新的政策推出他就很積極去執行，原以為科主任是志在必得了，結果最後是你爸當上了，你說是不是很好笑。”童曉曉哭笑不得。
“我把錢給他的那天，他走後，我跟我媽打電話。問她為什麽，你們不合适可以離婚，為什麽要做出這麽難堪的事情。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個勁的哭，在她看來他們一起幾十年的感情，哪怕不完美也風風雨雨這麽過來了。她告訴我醫院說弟弟失血過多要給弟弟輸血的那天，我爸着急的一下子就沖上去了，還好被護士拉住了，說直系親屬不能輸血，所以才沒被他發現。後來弟弟做完手術穩定了他就來找我要錢了，我趁他不注意把那張有血型的單子抽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個家亂成什麽樣，我都不在乎，可我還是做了。我不該打這個電話的，不知道就什麽都不用顧忌，可我還是打了。所以現在，她的痛苦擺在了我面前，我就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了。你說，我是不是賤。是不是上輩子欠他們的？”童曉曉的這些話伴随着眼淚全部傾吐出來，冬日裏的冷風吹在她臉上，生疼。
童曉曉走在這條上大學以來每天必經的路上，她一直都是一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這一次卻産生了懷疑。這樣努力堅持的活着，未來是不是真的會有希望出現的那一天？
“曉曉…”她只是喊了一聲名字，看着童曉曉痛苦的樣子，開始莫名想要落淚。
“算了，聽天由命，大不了魚死網破。”不等何歡繼續說下去，童曉曉搓了搓臉，無奈且快速的收拾好了情緒。
兩人的對話到這裏短暫的停頓了一下，因為童曉曉不需要憐憫的安慰，而何歡也不想讓曉曉感到可憐。
這是兩人的默契，無論生活多麽不如意，陪在彼此身邊就好。兩人就這樣不再說話，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直到童曉曉的手機傳來振動的聲音。何歡看着童曉曉突然眉頭緊蹙，臉上是比剛剛更痛苦的表情。
她瞥一眼童曉曉的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爸。
“爸。”童曉曉緩緩吐了一口氣，接了電話。何歡輕拍着她的手背，給予默默的安慰。
“我不回去…我不會去的…我要打工，學費被你拿走了…你答應過我讓我念完大學的，你不要逼我！我不回去也不會退學！”童曉曉斷斷續續回複着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從平靜到懇求，最後是憤恨。
她的情緒也同樣牽扯着何歡，直到她挂了電話。微微顫抖的身體，緊握手機的手，忍住不哭卻憋的通紅的臉，這樣倔強無聲的抵抗着。
“他讓我回去過年，相親。說來說去，其實就是想讓我回去嫁人，趁年輕能賣個好價錢。何歡，我真的好累。他現在眼裏可能就只有他的兒子，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天翻地覆，可再這麽下去，我不介意毀了這個所謂的家庭，如果這樣能保護自己。”冷靜了下來的童曉曉，緩緩說出電話的內容，她告訴了何歡自己覺得真實又冷漠的想法。卻又害怕何歡真的覺得自己冷漠。
“曉曉，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需要我，一定要告訴我，不要突然消失，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保護好自己。你只有保全你自己，我們才能談其他。好嗎？”何歡開始擔心她也會突然離開，甚至發現比起王雪，自己更害怕曉曉的突然消失。
“不會的，何歡。不管怎麽樣，我都一定要念完大學的。如果…最後真的上不成也沒關系，反正我早就已經适應打工、上班了。天無絕人之路，怎麽樣都能活，我不會突然失蹤的。”童曉曉在被何歡認可的這一刻得到了釋然，擦掉眼淚，再一次振作起來。
何歡知道曉曉遠比她想的要堅強，但依舊還是會被震撼。這樣堅強的人，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迎來人生的美好時刻？
“我們說好了要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的，只要堅持過完這4年就好了。也許我沒什麽用，很多事情我都幫不上你什麽忙，一直以來也都是你在照顧我。但是你知道的，曉曉，我能為你做任何事。我們一起面對，你可以無條件相信我。”她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保護好童曉曉。
“好，那就說好了。無論發生什麽都一起面對。今晚吃什麽？你來決定。”
“？童曉曉你是不是有毛病！”何歡猝不及防，氣得破口大罵。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我跟你深情表白，你居然背刺我。可惡！”
“哈哈哈哈哈…你實在是太肉麻了，我沒忍住。”
“哼！那要不今晚吃麻辣燙吧，這個天好冷啊，吃點熱乎的暖和。天氣預報好像說明天要下大暴雨呢，唉，越來越冷了。好想過夏天啊…”
“嗯，也行。何歡，今天高興，姐請你了。”
“謝謝老板！”
不管發生什麽，日子總要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