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去睡會嗎?”
“睡不着,今天睡了一天了,哪睡的着。”林長風坐在旁邊。
冷不丁這麽平靜,蘇言有點不适應,“跟着我坐在這,就不怕我一口吃了你。”
林長風:“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想試探試探你的反應,看看你想怎麽說,可你不說,我有什麽辦法,還把我送鬼市,被一幫女鬼調戲一晚上。”
“多好的事兒,豔福不淺。”
“這豔福給你,你要不要?”
看她不說話,林長風繼續往下說:“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總大半夜出去?蘇師傅驅了一輩子鬼,要說你傳承也說的過去,但是我看你并不像在做驅邪,反而像是收集他們,你為什麽這麽做?”
“我沒有收集他們,我是人,也無法收集他們!”
“那為什麽這兩次,只要你在,身邊就有鬼魂?”頓了頓,林長風又緩緩說道:“咱們也算半個朋友吧,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在幹什麽?也好寬了我抓心撓肺的好奇心。”
蘇言一笑反問:“那我問你,你抓了他們怎麽處理?”
“我嚷嚷抓鬼只是喊着玩,壓根就沒抓過,我倒想抓一個玩玩可我抓不着啊,不會,你別看我裝模作樣那幾下,就是扮個樣子。以前聽我師父說,他們那時候經常夜裏去荒山野嶺,碰到不好作亂的,鎮壓起來送進道觀或者寺廟,讓他們跟着好好修行,也算一種渡人,我是真不會,我才接觸這行兩個多月而已,就點皮毛,經書到現在都背不過。”
“其實他們也是可憐人。”
“這我明白,六道衆生在因果承負面前都是平等的,他們雖然死了,但靈魂在另一個時空,我們也會有那一天,黃泉預約客,早晚而已。”
“跟我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着,蘇言起身朝院門外走去,林長風見狀起身跟随。
等出了大門,見蘇言從扣子上解下來一個小黑罐,罐子底下垂有紅色流蘇,罐子在她身上,從林長風初來一進門時就發現了,而且,他還察覺到罐子裏有陰氣。
這也是他方才試着問蘇言的原由。
身上佩戴配飾的女人見多了,頭一回見身上挂鬼的。
蘇言輕易不戴身上,只有不方便的時候才會封兩層把周一挂身上,她不想再來回跑,索性挂在身上行事方便。
兩層封蓋一打開,蘇言把罐口朝向地面,溫聲說道:“出來吧。”
一縷魂氣悠悠飄出,在兩人眼前逐漸聚成一個人體,林長風看不到,只知道她這番動作定是放了個鬼魂出來,而且,他察覺的到鬼魂身上的陰氣。
因為從魂體出來後,他便覺得周身發寒,尤其是後背。
“你養着他?”林長風呆住。
蘇言:“也可以說是吧。”
林長風不敢置信:“你最好放他去往生。”
“我知道啊,可若讓他走,我總覺得是見死不救,別怕,去玩吧。”蘇言安撫了下緊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周一。
周一膽怯的小眼神,再次望向林長風,猶豫片刻,才漸漸遠離蘇言,自己在前面獨自玩耍。
“我答應過他娘,會好好照顧他,護送他到轉世那一天。”
“他娘?”林長風才意識到罐裏的鬼魂是個小鬼,恍然想起被她臨時打開天眼時,看到的那一個,莫非就是他?
“你的眼睛看不到,你無法理解我的所作所為,正如現在,你只看到我自言自語,卻不知,這眼前橋邊樹旁,到底站了多少個陰魂,他們沒有那麽令人害怕,只是想尋求幫助而已。”
周一是被強行引産的小孩,那時,在他母親身上已有4個月,他母親之所以去世,就是因為男方父母不認她嫁進家門,拖着她強行去找大夫引産。
結果,母子二人雙雙死亡。
生前不得安寧受盡痛苦,死了也令人悲憫。
她死後,娘家為讨公道不肯輕易下葬,把屍體放在屋子裏整整7天,可男方根本不理會,人家一致認為,是她自己不檢點懷上了孩子,那個男人懦弱無能,保護不了她。
不得已,她母親氣的把屍體擡進男人家大門,招呼家親連夜用石頭把男人家門封死,想要來個封門葬。
可僅僅一天,便被男人家裏全部推開,砸傷了女人孤寡母親,并且,還把女人潦草下葬,用水泥将整個葬坑封死,以至于她的魂如今還在葬坑裏頭不見天日。
周一,是她取的名字,也是她唯一的惦念。
蘇言沉聲說着這些,林長風眼裏閃爍着一股無法遏止的忿忿之火,他知這人生,狂浪濤濤又崎岖跌宕,卻從來沒聽過這種駭人聽聞的事跡。
心底裏,對小鬼周一以及他母親的遭遇同情之心潸然難掩,“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蘇言仰天長嘆:“不錯,那家後人,凡男子,皆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死亡,無一幸免。”
兩年前,在女人的葬坑附近發現周一的時候,他正一個人蜷縮在那,那年正好冬季,天氣很冷,他身上穿着薄薄的破舊夏衣,窩在葬坑不遠的土坑裏。
跟前還有個紅眼厲鬼,在恐吓欺負,女人憤怒揪心且無奈的嘶泣聲,從葬坑裏傳出來,為母則剛啊,她也想保護她的骨肉,可葬坑被封,她根本出不來。
只剩對着四面堅硬無處可逃的葬坑,絕望地撓着,哪怕十指一道道磨出血痕,也不見天日。
蘇言永遠忘不了這個畫面,在這之前,她的眼睛雖然能夠看見,但從未碰到過這麽小的鬼童,也是打那開始,但凡亡靈需要尋求幫助,錢財也好,衣服鞋子也罷,她都會出手相助。
她答應過葬坑裏的女人,會好好保護他,不會讓他再受欺負。
“蘇言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去看我娘呀?我想她了。”
“哪天合适就去。”
“那蘇言姐姐可以做我的第二個娘嗎?”
好似清冷蕭瑟的秋日中,時空婉轉,六月暖陽破天而灑,只聽她溫柔的嗓音融進河溪,幻成一根根流弦,“當然了,我就是你的第二個娘。”
又或者,音絲乘雲,飛進皎月中。
夜色朦胧,林間幽幽,樹梢上的斑鸠,發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叫聲,一陣微風吹過,湖面恬安若鏡波瀾不驚,反倒茂密的枝葉中簌簌作響,那只斑鸠撲騰着翅膀,又飛到另一個枝頭。
民間根據它的音色,編了這麽段順口溜:“喝湯管夠,吃馍馍就肉。”
老漢送客到此,天色已經落幕,按照他們漁夫跑船的規矩,天黑了,船能不走就不走,因為夜裏的深水,說不定遇上什麽忌諱,天見光再行船最穩妥。
回不去,老漢只得就着河岸在船上睡一宿,附近有幾戶人家,可也不是旅館,他有時回不去,會去一戶人家中借宿一晚,這樣的情況已經多次,逢年過節會特地給人送點禮物,也好出門在外有個照應。
但今天他沒去,逢上陰天,膝蓋老毛病犯了,疼的不想動彈,月光很久沒有這麽亮了,便就着船湊合一夜,等天亮了在出發。
他迷迷糊糊睡着,半睡不醒,許是很久不在外頭睡覺睡不着,人看似入睡,實際上,一點的動靜都能聽見。
翻來覆去過了好一會,還是睡不着,便起身往別處走了走,撒泡尿。
剛系好腰帶,就聽到身後有個人在叫他,“船夫,我想去湖對岸,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老漢吓的直冒冷汗,他跑船幾十年,在這行當遇上了不少怪事,也清楚知道,對面蹒跚而來的老頭不是陽間人。
他穿着黑褲,白色唐裝上衣,臉型泛黑削瘦頭發花白,手裏拄着一根木棍,就在兩米外站着。
記得第一次跟父親跑船的時候,就從父親口中聽過這種事,父親說,只要半夜遇上,就按着他們的要求走一程,寧可助他們一把,也不能讓他們對自己生出埋怨之心。
還聽父親說,父親曾送過一位女鬼,那女鬼客死他鄉想要回家過不去湖,父親壯着膽子就把女鬼送到了湖對面,并看着她緩慢地朝附近村子走去。
有了這件前車之鑒,盡管老漢再怕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便詢問老頭:“你想去哪?”
“不用管我去哪,你只負責辛苦一趟,把我送到河對岸就行了。”
老漢想了想,不敢多問,立即答應他的要求,把河岸上的小船推到水中,喊他上船。
這一路上老漢不敢說話,更不敢回頭,機械似的劃着船槳,後背蹭蹭一陣陣涼氣,此刻在他眼裏,星入了海,天與海相交無有邊緣,他不知道盡頭有什麽在等他,是活着還是死亡?他已經吓軟腿腳,手根本使不出力氣,可浮在深湖上的船底,就好像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撐托着,在快速往湖對岸行去,稍有不慎,便會翻進湖底。
終于,到了岸邊。
老漢松了口氣,道:“到了。”
“謝謝。”
他頭一擡,見方才還在身後的鬼魂已經不知何時站到了岸上,那老頭枯瘦的身子慢慢轉過身,拄着棍子走了。
老漢渾身一癱,跌坐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