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的格局就好像一塊八卦盤,以淩虛宗為首的幾大宗門代表着着修真界的名望,輝煌亮麗的前路和小輩們的未來,而與之持衡的世家則源源不斷地為其提供資源、寶物、法器和人脈,兩派相互依存,互為平衡。
十年前,時家,曲家,溫家和陶家是世家一派的中堅力量。
時家地理位置優越,掌控着數條靈脈,家主樂善好施,頗得人心,因此位列四大家之首。
時家曾風頭極盛,家族發展如日中天,後因一場魔潮侵蝕,全族百餘口人一夜入魔,傷了許多無辜修士和凡人。
青雲天宗宗主儲殷及時趕到,用溫家的鑒魔鏡一一驗了人,發現衆人魔氣深入骨髓,已無力回天。為防更多人受害,只能将所有人送往誅魔崖誅殺。
那時時霁年紀不大且事發那一日不在家中,又有人求情,于是不在送往誅魔崖的那一批人中。但那一次的事情,牽連甚大,除了傷了許多人之外,還毀了另外幾家的地脈靈寶。
為消積怨,唯一活着的時家人時霁受了九道天罰,後來僥幸活了下來,又被送去了荊棘臺。
時家遭難後,溫家取而代之,成為世家之首。
溫家靠法器寶物發家,溫家臨水閣內存放着許多珍貴法器。
其中,最得溫家看重的,便是鑒魔鏡。
青雲天宗每次招收一批新弟子,都會找個時間帶着來溫家的臨水閣觀覽一遍,讓他們長長見識。而自從上一次時家的事情過後,溫家借口鑒魔鏡需要靈氣養護,便再也沒在臨水閣展示。這一次聽說儲殷特意與溫家商量妥當,溫家會重新展示鑒魔鏡。
溫家,臨水閣。
閣內靈氣彌漫,溫家家主溫崖正在親自給鑒魔鏡布下法陣。
溫明寒跟在身後,“父親,明日來的不過是些乳臭未幹的年輕弟子,何必如此謹慎?”
溫崖手上動作不停,對于鑒魔鏡的事情,他向來十分謹慎。
“可不止幾個小弟子,那八大宗門都派了人來,鑒魔鏡幹系重大,絕不能讓他們看出什麽端倪。”
溫明寒又說:“兒子聽聞,時家那個小子在仙門大比上入了山鶴門,明日應當也要來。”
“哼”,溫崖冷哼一聲,落下最後一道法陣,輕蔑道:“大比第一又如何,他若是跟在淩清虛手下倒還值得我們幾分忌憚。如今去了這樣一個門派,他還以為自己能翻出什麽風浪不成?再說了,當年那事發生時,他不過是個小娃娃,哪裏能找得到我們頭上來。”
話雖是這麽說,他繞着鏡子走了一圈,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仔細檢查了幾個陣眼才又囑咐道:“不過你注意些,多派些人手盯着,也是值當的。”
“兒子知道了。”
一早起來,外頭春風拂面,暖陽熏人。
今日要去的地方,正是溫家的藏寶閣。
為人師表,不好再過分懶怠,許幻竹收拾妥當後便急忙趕到了青雲山。
大堂裏都是人,遠遠瞧見宋辰、童錦芝、姜頌和範玉珍四人站在一處,她朝着宋辰等人招了招手,将幾人叫了過來。
“那是劉仙長?怎麽感覺滄桑了許多。”
許幻竹看向隔着自己三五人遠的劉玉海,此人只比自己大不了幾歲,鬓邊卻已有些見白。她恍惚記得上次大比時,他還不長這樣啊。
宋辰神秘兮兮地湊上來:“那還不是被楊文楠和翟永氣的。”
“啊。”許幻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兩人确實是個兩個大麻煩,劉玉海那般溫吞斯文的性格,估計受氣了也只能自己忍着,難怪愁成這樣。
這麽看起來,時霁有時候雖嘴臭了一些,但比起那兩個可好太多。
上次在課上雖下了她的面子,但事後還知道從山下買好酒來孝敬讨好她,她一時喝得開懷,便也不打算再與他計較了。
想到這裏,她踮腳朝門口望了望,也不知道時霁能不能把他們找回來。
這張望的一會功夫,對上門口淩清虛的視線。
許幻竹立馬別過頭去。
他們作為第一隊人,理應往外走了,淩清虛還站在那處不動。
被弟子提醒了一句,恍然回過神來往外走,這麽一來,前頭的人也跟着散開了。
許幻竹招呼宋辰和三個姑娘跟上,她看向宋辰問道:“宋辰,你怎麽不和你們淩虛宗的人一塊兒走?”
他撓撓頭,笑得帶上幾分憨傻氣,轉頭對另外三人說:“他們太優秀了,跟他們呆在一塊壓力特別大,我覺得還是和你們待在一塊舒服。”
童錦芝:“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姜頌:“哈?”
範玉珍:“……”
許幻竹心道:上回将他歸為‘學霸’似乎有些不妥,這模樣充其量就是個傻大個。
不過出于師長對弟子的關懷,她還是好心出言提醒道:“你以後少說話,不然你這樣的,容易找不着道侶。”
幾人說話間,被推擠着出了門,許幻竹繼續踮起腳四下張望,于是老遠瞧見時霁一手抓着一人,正等在樹下。
“時霁,我們在這。”許幻竹朝他招手。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他一眼就看見了許幻竹。
碧色的袖口在風中揚曳,好似一只振翅而飛的蝶。
他拽着楊文楠和翟永快步走了過去。
許幻竹見狀在兩人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警告道:“你們倆,今日好好跟着,不要給我惹事!”
這師徒倆一個比一個暴力,兩掌下來打得兩人龇牙咧嘴,只能連連道知道了知道了。
一行人這才跟上大部隊往溫家走。
臨水閣外流水潺潺,鳥鳴悠悠。
閣樓呈圓盤狀,閣頂高聳入雲,臨水而立。閣內空間開闊,裏頭別有洞天。
一層層圍繞排布着各類法器,劍器、刀器、丹藥爐、琴具、長鞭……一圈圈排開,叫人目不暇接。
溫明寒一路介紹着各式法器的來歷。
跟着來的新弟子們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一聲聲的驚嘆在人群裏散開。
儲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滿意地笑笑,提着一口氣預備開口。
許幻竹盯着儲殷,無聲地跟着他開口,一字一句:“你們不必羨慕,今日晚間青雲秘境開啓,若是在秘境中取得了好成績,便可上臨水閣挑一把中意的法器。”
一字不差,十年了,儲殷連詞兒都不帶改的。
時霁站在許幻竹身後,漫不經心問道:“師尊十年前拿的什麽法器?”
十年前那次秘境試煉,許幻竹是第一。
說起這個,她像是在回憶什麽十分遙遠的記憶,眼神飄忽,最後下巴擡了擡,指着淩清虛的方向:“喏,淩清虛手上那把無念劍。”
她又長嘆一聲:“早知道自己拿着了,現在拿去賣了應該還能賣不少錢。”
真是很心痛啊。
她剛入淩虛宗的時候,淩清虛給她打了一把清霜劍,後來溫家那次,禮尚往來,許幻竹也替他要了一把劍。
只是那次從淩虛宗離開,清霜劍也沒拿,無念劍也沒讨。
血虧。
時霁雙手負在胸前,視線往前。
淩清虛手裏那把無念劍,的确是好東西,他語氣有些酸溜溜,“師尊以前還挺大方的。”
只是許幻竹大方的時候人在淩虛宗,摳門的時候倒叫他趕上了,身為嫡傳首任開山大弟子,連桃子都不配吃一個。
許幻竹回過頭,“你這話聽着不太像是誇人。你是覺得我虧待你了?”
這時候溫明寒突然領着人轉了個方向,弟子們往這邊湧了過來。
時霁伸手擋了擋左右擠過來的人,一只手虛虛地隔在許幻竹肩後,聲音壓着點點笑意,“師尊想多了。”
許幻竹甩了甩袖子,“你最好沒這個意思。”
“諸位小心臺階。”
走馬觀花一般将幾層的兵器粗粗看了一遍,一群人跟着上了最頂層。
這一層四周空曠,左右來風,說話時都帶着回響。
黑漆木的地面上,隐隐泛着淺金色的光。
許幻竹近日苦修符術,對這些東西十分敏感。
這是防禦陣,一層又一層,足足加了三層。
陣心淩空升着一面古銅色的鏡子,兩掌大小,鏡面光潔透亮。鏡周镌刻着繁複細密的紋路,遠看似雲紋,又似水波紋。
古鏡無波,而花紋有路,這便是傳聞中的‘鑒魔鏡’了。
仙魔兩族,生來水火不容,所隔鴻溝如天塹。魔族生性暴虐,嗜血嗜殺,又善于僞裝。在修真界,人人聞之色變。
不過,無論修為如何強大的妖魔,在鑒魔鏡面前,也無處遁形。
溫家這面鏡子,不知幫着鑒出了多少魔怪,所以他們寶貝得緊。
溫明寒走入陣中,介紹起鏡子的歷史來。
“溫家祖上的一位族長,在外出游歷時,誤入一處山水桃源之境。此間人互助友愛,鄰裏和睦,讓人欽羨向往。
這位族長本想長居于此,一日卻在水塘邊發現,水中所照景象與他所見,截然相反。那裏并不是繁花似錦的世外桃源,反而是一片黑焦廢墟,水塘邊上釣魚的老者也不是他原先所見的慈眉善目的模樣,反而長着獠牙鬼面。
他連夜逃出了這處桃源,而他進入桃源的那個洞口,在他走後化成了一面鏡子,便是鑒魔鏡。他将鑒魔鏡帶了回來,作為溫家的族中聖物,傳承至今。
說起來,這鑒魔鏡幫着鑒出過不少魔怪。最近的一次,大家應該有所耳聞,便是十年前因魔潮入侵而全族入魔的時家。”
說到這裏,有些人便看熱鬧一般地往許幻竹這邊看。
許幻竹也往身後看,後邊站着的是宋辰和範玉珍,時霁不知去了哪裏。
宋辰忿忿不平:“什麽時候的事了,還要拿出來說。”
許幻竹有些擔心,時霁這人心思頗沉,讓他聽見了只怕要亂想。
最要緊的是,他別在這裏給她搞出什麽事情來才好。
“讓讓,我出去下。”許幻竹往前兩步,擠着到了出口。
她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下面幾層稀稀拉拉站着幾個弟子,還在那觀賞兵器,并不見時霁的人影。
她于是又下了閣樓,往門外走。
山泉泠泠,潭水幽幽,閣邊種着幾株桃花。
溫家這兒位置較高,這個時節,山鶴門的桃花早就開敗了,桃子都結了不少,這裏的桃花倒是開得正盛。
山風一吹,洋洋灑灑地落起桃花雨來。
找了一路都不見人,早知道方才就不該讓他上去跟着看的。
溫明寒這人也真是不會說話,明知道時霁在那,還撿那陳年舊事出來膈應人。
許幻竹沿着來路往外走,到了溫家大門處,問了門童是否瞧見人出來了,那門童只搖頭說未見着。
難道還在樓裏?許幻竹又折返回去。
靠近臨水閣時,只聽得裏面熙熙攘攘的人聲逼近了。
這些人已經看完下來了。
“師尊,怎麽出來了?”
許幻竹站在樹下,聽見門口傳來時霁的聲音。
那聲音漸漸靠近,她便停了腳步,等着時霁過來,沒再往裏走。
靛色的長靴踩在松軟的泥土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時霁走了進來,攬開一支桃枝,袖子上蹭上幾片花瓣。
他輕輕拍了拍,花瓣被他拂開,飄飄揚揚地落下。
眼見這人面色清朗,語調松快,并無半點異樣。
許幻竹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多管閑事了,“我方才回頭沒看見你,以為你出來了,正好我也想出來透透氣,就來看看。”
她才不會說自己是特意出來找他的。
此時又揚起一陣風,抖落一片桃花雨。許幻竹站在紛紛揚揚的桃花裏,好像一開口就能聞到桃花香,叫人想起一句詩“桃花爛熳春風裏,枝頭花容人面紅。”
時霁突然伸手,撚開她發間、肩頭落上的幾片花瓣,“我一直在裏面。”
這距離稍微有些近了,近得能看見少年人喉間的骨節,随着他說話的頻率一上一下地滑動,還能看見他下巴上的一顆小痣和日光裏透着薄紅的耳垂。
她不自在地偏過頭,雙手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被帶着抖落下來。
花瓣攥在手裏,他雙眼含笑:“師尊是不是擔心我?”
許幻竹飛快擡頭:“你想多了。”
碧色玄色的兩道人影藏在桃花樹下,下邊的人出了閣樓,紛紛往外走,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倒是臨水閣二層的窗臺邊,一片藍色的衣角搭在朱色的窗棂上,無念劍反扣着壓着窗棂,捏着劍柄的手悄然收緊,在暖色的陽光下泛着點點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