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番外沈燃冰X塗山真

沈燃冰第一次見到她的阿真弟弟的時候,是在梅先生座下聽道。

梅問情在場,她自然專心致志,一刻不曾分神。直到先生為其他同窗解答疑惑時,沈燃冰才輕撫劍鞘,将目光收回來。

視線随意地一掃,見到在衆天女之間,靠近白鲲中央的雲霧間,坐着一只端端正正的小狐貍。

……這是誰?妖族?

陰陽天宮的妖族雖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數,算不上有什麽稀奇。只是這只狐貍格外面生……她正思索着,肩膀便被一人搭了過來。

滿頭珠翠、衣衫華麗的何琳琅靠近過來,将她的臉扭到面前,眼中帶笑地囑咐道:“可別看了,小郎君要躲你了。”

“那是……”

“那是妖族的雄獸。”何琳琅道,“你這麽盯着他看,這架勢好冒犯。”

沈燃冰遲鈍的腦子也意識到這樣不好,連忙道:“我可不是故意的。他叫什麽?”

“我們沈劍仙也關心人家的名字啊。”何琳琅打趣一句,“塗山真,你叫他阿真弟弟就行了,他目前是最晚一個來到天宮的,我們都這麽叫。”

要不怎麽說何琳琅這人表面靠譜,實際上從外頭往裏扒,越扒心越黑,一肚子壞水兒呢。根本沒人叫他阿真弟弟,這稱呼放在親兄弟身上還好,若是放在師兄弟身上,就顯得太親近了點。

要是換了別人的耳朵,肯定知道何琳琅是在開玩笑,也就一笑了之。沈燃冰表面上雖然沒什麽表示,但心裏卻暗暗點頭,并沒覺得什麽不妥。

她和阿真做了三千年同窗。

每日朝霞升起,露珠未被蒸幹的時辰,沈燃冰便靜坐在她的席位之上,脊背挺拔,單手按劍。每日黃昏蔓延,繁星在天際露出眉目之時,周遭聽道者盡皆散盡,那只小狐貍才甩一甩尾巴,從雲層間滾落下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休息了。

聽道者漸漸變少。

梅問情當初只拟定了最初的學生數目,這其中自然有天賦耗盡、轉世重修的,有命中災劫、為此隕落的,還有被迫無奈、或是世情所逼,提前離開雲中道場的……零零總總算下來,也去了不少人。

于是在梅先生閉關的前一日,往日衣香鬓影、仙影翩然的道場之內,所剩者為數不多。

小狐貍也沒有走。他就在不遠處。

陰陽天宮随着梅先生閉關而暫時關閉,漫天霞光一層一層地化為黑白二色,散蕩于無形。

沈燃冰看了一眼塗山真。

“你老看他幹什麽?”何琳琅道,“你想找他切磋?”

沈燃冰果然被說中,她道:“可以麽?我這樣前去挑戰,是不是顯得我欺負他?”

何琳琅看着她那張臉,無語凝噎,心道還是我了解你,要是不了解你的人,都覺得你起了色心了。她嘆了口氣:“你現在不去,誰知道先生什麽時候歸來?什麽時候能跟這位小師弟再見面、再切磋比較呢?”

沈燃冰是個武癡,她本來都已按捺住自己,聞言心意又動,便道:“那我去去便來。”

整個道場之內,除了塗山真之外,誰沒被沈燃冰挑戰切磋過?這人腦子雖木,但打起來确實兇狠,前幾日才剛折了何琳琅的一把劍,她自然很想看看熱鬧,又怕小郎君讓她傷着,從後方遙遙喊道:“你可讓着他點。”

沈燃冰沒回話,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她一路向塗山真所在的方向追過去,墜下雲層,神識一掃,剛要叫住他,便見到那只毛絨絨的狐貍跳到樹藤上,興致不高地甩了甩耳朵,從狐貍變成人。

妖族化人只在一瞬間。

沈燃冰的神識還未收回,就在這可怕的、短暫的、但是又讓人記憶深刻的一瞬間窺見一抹雪白的背,毛絨絨的擠在一起的九條尾巴……長長的頭發披下來,遮住他清瘦的肩膀和肩胛骨。

哦,沒穿衣服。

妖族化人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化人時将皮毛幻化為衣衫,但這實際上是一種幻術,如果遇到修為高深許多的修士使用道術,很容易被窺破。另一種就是化人之後再自己穿上衣服。

看來阿真弟弟是第二種。沈燃冰遲疑地想着。

她什麽人啊,她視男色如洪水猛獸,如百毒之首,會讓道心不穩,會讓劍鋒變鈍。她沈劍仙心裏當然只有劍!無情無欲,天下第一!

沈燃冰這麽一想,也就立刻将神識抽了回來。她這麽一下子不要緊,就算塗山真剛剛沒有發現,此刻也一定發現了。

僅僅眨眼一瞬,他的身上便穿好了衣衫,煙墨色的紗衣罩在素袍上,清潤別致。他的頭發還未束起,随着轉身的動作而微動,正好跟沈燃冰打了個照面。

沈燃冰第一次見狐貍師弟的人身真容。

他的眼睛跟別人好像不一樣,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被溫水泡着的感覺。她心中警鈴大作,一下子就精神了,心道這一定是什麽可怕的殺敵幻術,師弟看來誤會我了,不然也不會突然對我動手。

塗山真确實誤會她了。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狂妄的登徒女,這麽不要臉的風流狂徒。第一天就盯着自己看,原以為過了這麽多年,她這樣的修道之人,也應該心境平和、消停了。結果先生一閉關,她就原形畢露,欲行不軌。

塗山真的尾巴還沒收回去,掌心卻已現出一把紫色光暈的金玉匕首,匕首上鑲嵌着瑪瑙珠玉,耀眼無比,在他手中出現的剎那,這把匕首從一變七,在塗山真的身邊環繞。

他抿唇不語,目光盯着沈燃冰。

沈燃冰連忙解釋道:“阿真弟弟,我沒有要偷看你。我沒看到多少啊——”

她是耿直的劍修,怎麽會撒謊呢?

塗山真原本神情還好,并不慌亂,一聽這話,尖尖的犬齒都磨了磨,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女人的嘴給縫上。

“我是來找你切磋的。”沈燃冰道,“阿真弟弟,我決沒有冒犯之意,那都是意外、意外。我一點也不想看你不穿衣服啊……”

塗山真忍無可忍:“先生座下怎麽會有你這麽惡劣的弟子!”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便連考較兩人之間的實力都忘了,沖過去跟沈燃冰鬥法。

沈燃冰心中有愧,覺得自己這樣确實不好,于是且戰且退,将這片樹藤遍布的樹林轟了個七零八落,讓了塗山真一只手,最後見他實在怒火未消,才絞盡腦汁地解釋道:“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去其他人哪裏打聽打聽,我叫沈燃冰,是個劍修,我不是那種人啊。”

她的解釋沒什麽效果。

雖然她心裏并沒那麽想,也不是故意看到的,但還是覺得自己理虧在先,被塗山真追殺了好幾個月,沒有還手,然而阿真弟弟這教訓她的心意實在是太堅定了,那把匕首傷到了沈燃冰的胸口,她不得不回手,一劍削掉了一座山峰。

塗山真追了她幾個月,手段盡出,原本以為此人逃走是不敢應戰,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有此等實力,一時不察,被鎮壓在斷峰之下。

沈燃冰衣衫浸血,累得喘不過氣,她雙手後撐着地,半天才坐起來,跟塗山真道:“阿真弟弟……你這……靈力還挺雄厚,這都沒枯竭?”

塗山真其實也快要耗盡功體了,死鴨子嘴硬地不承認,道:“誰是你阿真弟弟?”

沈燃冰沒力氣跟他理論了,主要是她也吵不過對方。她從儲物法器裏翻了翻,掏出一張符紙,啪地一下貼到塗山真的身上。

這麽個大活人,咕叽一聲變成了一只九條尾巴的狐貍,被沈燃冰一手拎了起來。

這樣确實是在欺負人家了。

沈燃冰一邊想着,一邊心虛地摸了摸鼻尖,道:“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切磋的事……下次再說吧……”

狐貍在她手裏用力掙紮,對她傳音道:“放開我!”

沈燃冰還沒想要怎麽跟他交流,眼前的狐貍眼裏就浮現出粉色的螺旋狀花紋,狐族的魅術直接撞入眼中,在那一瞬間,一向清清靜靜、萬物是空的沈燃冰怔愣片刻,只覺得四周的物品一概扭曲,連自己的佩劍都扭動起來,妖嬈妩媚地變成了光裸的男子……

劍……變成男人?

這怎麽行!

這劍!可是她追求頂峰的寶物!日日夜夜握在手中,揮劍的每一刻,根本不是揮在敵人的身上,而是揮在她的心上!

沈燃冰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她簡直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恐怖、最可怕的幻術。

當幻術消退時,原本想趁機跑路的塗山真,還靜靜地待在她手上,以一種十分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他慢慢地道:“……原來你真是塊木頭。”

……好像錯怪她了。

————

珠珠降生後的第六年,時值歲寒年末,玉狐洞天迎來一場百年罕見的大雪。

塗山真被沈師姐跟了過來,她說要解除一種她不清楚的頑疾,要治好她一見到塗山真就心慌氣短的毛病。

那哪是什麽頑疾。

可沈燃冰這個人又太過木讷愚鈍,腦子裏好像天生就少一根弦,是個十分單純純粹的人。所以塗山真也不指望着她能醒悟過來,就當給自己徒弟找了個免費的劍術師尊。

王書儀是一只半妖,他來到玉狐洞天之後,才徹底學會了狐族的魅術。只不過他只有耳朵和尾巴,魅術的效果大打折扣,只不過一直苦于無人實踐。

王書儀說這事兒時,塗山真在給自己繡發帶。

他頭也不擡地道:“去找沈師姐,你給她用一百次,她的心都不會亂。”

王書儀愣了愣,回想了一下沈燃冰的那個性格,心說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于是快快樂樂地就出去了。

大約過了一時三刻,王書儀沒回來,反而是沈燃冰撩起簾子,手裏提着臊眉耷眼的王書儀。

她的肩膀、發鬓上,還落着一層薄薄的雪,睫毛上都是凝結而成的雪晶,站在門口道:“你看你徒弟!”

然後一把将王書儀扔了過來,正好扔到塗山真懷裏。

“我的劍又變男人了!你們的幻術總把別人的心愛之物變成男人,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你知道鎮元神鋒變成男人的畫面嗎?它的個頭都有三丈了,非要跟我雙修——”

沈燃冰一邊振振有詞的控訴,一邊拂掉雪花,擡起頭。

她看着坐在桌邊繡發帶的塗山真。

塗山真也擡起眼。

阿真弟弟……真好看啊……

他的手指那麽細,纖瘦溫潤,眉宇清豔,眼睛裏就跟帶着鈎子似的,跟那個三丈高的鎮元神鋒根本沒法比……咦,不對,四周的物體怎麽還在扭曲。

桌子扭曲、窗臺上的擺件扭曲、燭臺也扭成一團麻花,連剛剛扔過去的王書儀都變成了一團扭曲的紅狐貍麻花。

她的老毛病犯了,心慌氣短的。然而這時候,唯一清楚的塗山真突然在她面前開始解開衣衫、撥開衣帶……

這可使不得啊!

沈燃冰連忙按住他的手,趕緊道:“不用這麽賠罪,不用不用……”

這是狐族的魅術還沒消退。

換到塗山真的視角,就是這人說完話之後,突然沖上來拉扯他的衣裳。塗山真狠狠愣了一會兒,好半天才想到是怎麽了,趕緊護住自己的衣帶,然後又被沈燃冰掰開手指。

塗山真被按在椅子上,比她還慌亂:“你腦子壞了?我又不是劍?!”

沈燃冰道:“使不得使不得,阿真弟弟!自重啊!”

我重你個大頭鬼!!!

塗山真憤怒地一口咬住她,咂摸出一點兒血腥味兒來,才胡亂地踹了她一腳,剛翻身滾下椅子,就被從後攏住手腕,按在她懷裏。

“沈燃冰——”他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被她按着下巴實打實地親了一口,把嘴唇都嘬腫了,他還沒嚎,沈燃冰的聲勢比他還大。

“這可是我的初吻啊!”她很痛惜似的,“阿真弟弟,我們怎麽能這樣!我真的不喜歡不穿衣服的男人!”

塗山真怒道:“所以我現在在你眼裏就是一把沒穿衣服的劍?!變态!”

幸好這屋裏還有第三個人在。塗山真飛快地對着呆滞的王書儀喊道:“把魅術停了!砸她!”

王書儀猛地一拍腦門,眼珠子裏的兩團螺旋紋路消退下去,然後一咬牙、一跺腳,抽出自己的劍鞘,嘭得一下對着天女娘娘的後腦勺砸下去。

沈燃冰被砸了一下,居然沒暈,但是卻醒了。

此時此刻,她正把塗山真按在懷裏,兩人衣衫不整,發髻散亂,朱釵掉了一地。她唇上的那一點兒口脂,本來顏色很淡,這時候更是一點兒都沒有了,全都落在塗山真的衣袖、臉頰、脖頸上。

阿真弟弟墨眸濕潤,含嗔帶怒地看着她。

沈燃冰頓了頓,目光清澈又怔愣。

過了好半晌,她道:“我要說什麽,你才相信我是個耿直的劍修……”

阿真從懷裏掏出一把閃閃發光的匕首,生氣也生氣得非常好看。

他嘴唇紅腫,眼角濕潤,恨恨道:“跟閻王爺說去吧!”

轟——

兩人又打了一架。

早就退出不知道多遠的王書儀,看着地動山搖的玉狐洞天,熟練得令人心疼地嘆了口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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