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傀儡“你若是做成這樣,必定是我的心……

鼓童在地上翻滾大哭時,胡掌櫃和那個記錄的女子也一同看呆了。女子畏懼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上下仔仔細細地看了梅問情一遍。

蒙面女僵硬地低頭抱回鼓童,喃喃道:“不能吃,少爺,不能吃,不能吃的不是食材。”

“她欺負我——我要母親!我要母親殺了她!”

蒙面女道:“這是食客。”

她履行自己的職責一般,将被稱為“少爺”的蠍尾鼓童塞回鼓裏,但這面鼓壞了,蒙面女一擡手,身後的侍女便遞上一個托盤。

她扯掉托盤上的布,托盤上有一塊血淋淋的東西,她拎起此物一陣擦拭,露出人皮的原貌,然後用它修補了這面鼓,把鼓童重新封在了裏面——這竟是一面人皮大鼓。

随後,蒙面女道:“食客請。”

旁邊記錄的女子也如夢方醒,飛快地勾掉了之前寫的幾字,而是改成“食客,第三十二……”她猶豫了很久,才筆鋒顫抖地在後面寫了個“人。”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還允許進入,看來這位城主、或是那位蠍娘娘很願意辦一場別開生面的大宴席。

兩人試探過後順利進城。不多時,賀離恨跟月郎也同樣進入了許州城,只不過他倆記錄的都是食材,幾人彙合之後找了一家客棧入住,才算徹底抵達這座妖魔橫行的許州城。

“根據我的情報,快則三五日,慢則十幾日,天人大會就要舉行。”胡掌櫃給月郎喂了一副安胎藥,讓小郎君睡下,坐在床邊跟兩人商議,“而四方鬼王大多數時候,就在這座城池裏。”

“許州城既然是主城之一,那麽應該有鎮壓邪祟的物品才對。”賀離恨疑問道,“怎麽會讓一位鬼王久居城中?”

“這也是司天監心急如焚的原因之一。”狐仙兒将封印盒放在眼前,嘆氣道,“許州城鎮壓邪祟的寶物,就是那位城主的女兒。”

“……活、活人?”

“對,城主今年五十有餘,她只有這一個女兒,今年已過三十。但城主之女永遠都是九歲女童外貌,她是聖靈之體,自從生下來就等同一件靈物,群魔辟易,百鬼不生。許州城這三十年來,幾乎都是晉陽五道周圍最堅固安全的一座主城。”

聖靈之體。修真界也有這個說法,據說修煉起來事半功倍,純澈無比,也是極好的爐鼎材料,若這是個男兒,或許能引起諸多修士的争搶掠奪。

賀離恨思索着道:“她病了,所以驅邪效果大大減弱,給了蠍娘娘可乘之機?”

“不知道現今城主是否活着,她到底是不是還歸屬朝廷,或是已經跟鬼王沆瀣一氣……”胡掌櫃想得頭痛,單手捂住臉,“梅先生,到時候我帶着兩位巡邏使厮殺,你可千萬替我顧好身後啊!”

梅問情剛剛抛飛起來的銅錢剛下落,掉在手心裏,她握着銅錢沒松手,微笑道:“要不要先生我幫你起一卦,看看此行如意否?”

胡掌櫃扭頭看向賀少俠:“她算卦準麽?”

賀離恨想了想,道:“從來沒見她算過。”

胡掌櫃勉強道:“也許是先生她深藏不露呢?”

不等賀離恨打擊她的期望,梅問情就松手扔下手裏的銅板,然後伸手抱過拆臺的賀小郎君,很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臉頰,靠近他的耳畔低語道:“我真的深藏不露,你不試試麽。”

賀離恨一開始沒聽明白:“我管你深不深……”

他話語停了,從耳朵尖紅到脖頸邊,用刀鞘拍了拍她摟着自己腰的手,半晌才憋出來一句:“……卑鄙好色之徒。”

梅問情愉悅地彎起眼睛:“哎呀,就算不看卦象,我猜也應該是個大吉。”

————

在白日裏,許州城中雖然冷清,但至少還是尋常景象。而這種清冷景色到了夜晚,居然漸漸繁華熱鬧起來。

白天裏沒有幾人行動的街道上布滿了支起的棚子和攤位,盡是商販走卒之流。即便在春末之時,這些人也大多穿得很厚實,大多數的攤子上都挂着一個雪白的紙糊燈籠。

而買賣的人群幾乎都戴着面具。

胡掌櫃戴着一張黑色狐貍面具混跡其中,她道:“挂白燈籠,這麽不吉利。”

“這是許州城的舊習,我在《世方志異》裏看到過,許州城安全穩固、繁華富庶,城中從不禁止買賣,夜市極為豐富,一到了晚上就在攤位邊挂起燈籠,以示喜慶吉祥、生意興隆。”梅問情頓了頓,“但沒聽說是白燈籠。”

白色的紙糊燈籠怎麽可能喜慶吉祥,總不能整個城池的人都是色盲吧?胡掌櫃這麽想着,脊背一涼,悄悄問:“有點邪門兒……”

“月郎留在客棧是對的,這座城處處古怪。”賀離恨擡手按了按面具。他一身玄色金邊錦袍,墨發束冠,面具是梅問情給挑的,兩人是一對兒幾乎差不多的半臉惡貓面具。

“這樣看不見臉地交易,裏面恐怕是一片渾水,怎麽可能繁華富庶。”胡掌櫃雖是狐仙兒,但對人類社會非常了解,“沒有規則只能是一盤散沙。”

三人順着人流一路向前,路途中也見到不少滿臉懵懂的“外地人”,或是警惕防備、或是傲慢自負,都是仗着有點本事前來參加天人大會的能人。只不過這些人不熟悉城裏的規矩,東張西望暗暗打探,很容易暴露身份。

滿街的紙燈籠晃出蒼白的火光。

原本的許州城應該有城衛維護治安,而走了這麽久卻完全沒看見城衛的影子,反而是一面一面的鼓擺在街道兩側。

“你們有沒有感覺這溫度不對。”梅問情忽然問。

“确實不對。”賀離恨道,“太冷了。”

白天的時候,許州城雖然冷清,但陽光普照,一件單薄衣衫足矣。此刻夜色微涼,三人均加了外袍,居然越走越能感覺到些許刺骨的寒冷。

梅問情道:“看來你和我的猜測所差無幾,許州城已經是她蠍娘娘的地盤。這條道,自然也不是為了人準備的。”

這股寒冷越來越濃重,伴随着越來越濃郁的夜色,夜市的繁華在眼前漸漸變化,那些老實本分的商販仿佛慢慢變了模樣。它們的面具之下的臉開始不規則起來,四周的商品活潑地脫離了貨架,化作一根根組成商品的線條,仿佛從實物壓縮成了紙上的畫一般,長了腿似的跑過來。

那些線條化成一條條繩子,停在了離梅問情幾人不遠處,對着一個慌張後退的外地人。

在街道兩旁的鼓裏傳來跟蠍尾鼓童一模一樣的聲音,童聲嬌嫩:“這是食材!這是食材!”

下一瞬,不知道哪一面鼓砰地一聲響了一下,那商品化成的“活繩索”就将那人捆住,那人倒地掙紮着,被繩索拖拽着繼續前行。

這些線條蹦蹦跳跳地向前,停在了街上的“顧客”面前,一時間,看似熱鬧的景象陷入此起彼伏的尖叫和罵聲當中,當然也有自以為有些能力的人拿出了符紙木劍,只不過這些東西在鼓聲和線條面前,幾乎不堪一擊。

如此紛亂場景裏,也有一條漆黑筆直的線條“游”了過來。它翹首以待,旁邊的鼓聲對着賀離恨緊随而起:“這是食材!這是食……”

刀光揚起,一線冰雪般的鋒芒折射而下。

漆黑的蛇刀穿過地面,将這線條釘在了地上,那活線條被魔氣壓制,極力掙紮之時,賀離恨反手拔刀,連帶着刀鋒上的線條一起挑起,捅穿身旁最近的一面鼓。

鼓面嘭地一聲被捅個對穿,鼓童的聲音驟然消失,像是被活活地摁死在嗓子眼裏。

“啊,好兇。”梅問情嘴上這麽說,眼睛裏卻滿是笑意,随後,她微微靠近道,“原來這些人也不全是酒囊飯袋。”

賀離恨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到一個戴着鬥笠的女子屈指成爪,那手居然瞬息間生出鱗片和尖爪,攜帶着風雷般的氣息将活線條絞成碎片。

“這也能被當成食材?那蒙面女看來也沒什麽眼力。”狐仙兒也湊過來道,“連我都看出來了,這不就是江女降臨嘛,梅先生,咱要不上前問問她歸屬那道川、那條河?”

“這不是江女。”梅問情望着她的背影,思考着道,“江女大多有廟,身上總沾點香火氣,她身上沒有味道,不食香火。”

胡掌櫃愣了愣:“敢情這天人大會是真熱鬧……”

整條街上的“食材”有九成九都被活線條和鼓聲捆綁起來,捆起來向前拖拽着。舉目望去,四周冷冷清清,僅剩的幾人都能望見彼此,同時,一道令人骨縫發冷的鑼聲猛地一響。

鑼聲伴随着洪亮的嗓音:“請貴客入席——”

“請貴客入席——”

這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久久地回蕩。那些攤前的商販都摘下面具,露出了各自不同、奇形怪狀的臉,還有藏在厚厚衣物之下殘缺的四肢,或是缺手、或是斷腳,殘缺不一。

它們麻木着一張臉,慢吞吞地來到“貴客”的身邊,向食客們躬下身,似乎是帶路。

梅問情的目光盯着它的臉:“傀儡。”

賀離恨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道:“這就是你的心頭最愛?”

梅問情聞言便笑,側首貼着他的耳畔:“你若是做成這樣,必定是我的心頭最愛。”

賀離恨心神恍惚,差點覺得聽起來還不錯,他反應過來,一邊心驚自己這稀奇古怪、荒唐可怕的想法,一邊把話壓回去,故作冷淡地道:“我命硬得很,輕易別人收不走。”

梅問情并未繼續說下去,而是牽着他的手跟随傀儡上前,大概走了百十來步,周圍愈發清寂寒冷時,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門。

門上挂着四個燈籠,朝向門外的一半是白色,朝向門內的一面是紅色,燈籠上寫着幾個字——

許城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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