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武?還文弱?
掌櫃娘子瞪大雙眼,游移不定在兩人身上梭巡,最後還是沒把滿腹疑問說出來——她自然能聞出這位俊美郎君的身上也有那股香灰味兒,但她以為這是他跟梅問情親熱沾上的,全然把他當成了一個花瓶。
兩人一談起來,賀離恨心思缜密,詢問詳細,她才收起輕視之心,和盤托出。
這掌櫃姓胡,是一只意外吃了天地靈物而開智的狐仙兒,她當年煉化了口中橫骨,讨口封時正好遇見司天監祭酒,祭酒娘子說她像個人,狐仙兒才得以化形,也是因為這樣的一個機緣,她便入了司天監的登記造冊當中,在驿站旁開了這家客棧,實際上是司天監的聯絡人。
胡掌櫃有些本事,這麽多年來将過路的這片安全區域保護得滴水不漏,井井有條。此處驿站并沒有放置震懾邪祟的寶物,其實是有她在才能得以安寧。但就在蠍娘娘從此處過道之後,越來越多的鬼物、地仙受迫于她的淫威,事态也越來越難以掌控。
十日之前,胡掌櫃受到了司天監密令,讓她協助朝堂派來的巡邏使誅殺四門鬼王、奪回許州城的實際控制權。但這狐仙兒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領,覺得此行太過危險,這才請求立場相同的高人相助。
梅問情誅殺了屈服于蠍娘娘的地仙,無論是能力還是立場,都是難以放棄的最優選。
“巡邏使……?”賀離恨側耳傾聽,疑問道,“是修行者麽?”
胡掌櫃愣了一下:“這世上雖然有些修行者,可修一輩子最後也是個壽終正寝,大多沒什麽本領。平常的妖物修煉到能化形,就已經極為罕見。司天監的巡邏使不是修行者,更不是人,而是受命于皇帝的一種詭異之物,我也難以說清那些東西都是什麽。”
不是人?
賀離恨扭頭看了梅問情一眼,見她沒有說話,那應該确實如此。
胡掌櫃:“這天地靈力太弱,尋常修煉幾乎沒有前途,但要是吃人噬魂,可就能大大進益了。那四門鬼王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血肉魂魄,才能養出鬼氣滔天的模樣。”
四門鬼王中所謂的四門,是指八門中的杜、死、驚、傷,屬于奇門遁甲中的四門。在鬼物的等級劃分當中,每煉化了“一門”,就少了一種弱點,便更難剿滅一分,比如這個蠍娘娘,她既煉化了杜死驚傷,那這四門相關的術法、異物,便傷不到她。
看來人間的修行方式極為有限,若是在修真界,能制服這鬼物的方式何止百種。但以他如今的傷勢和水準,賀離恨顧忌着此舉危險,并沒有貿然答應下來。
兩人談論半晌,将事情說了個大概。就在賀離恨權衡利弊,未曾出言時,身旁的梅問情忽然問:“掌櫃的口中說着心急如焚,可看見我之前,卻在外頭搞那檔子事兒,你就是這麽等我們的?”
胡掌櫃面露尴尬:“兩位見笑了,我就這點愛好,一日沒有發洩出來就脾氣暴躁,壓制不住獸性,發作時甚至會傷人性命。你們看到的那個郎君也不是良家子,他名叫月郎,在我這裏讨生活,揣摩觀察着過路的女郎們,他好待價而沽。看哪個娘子心軟、或者有幾分銀錢,月郎說不定還急着爬上人的床,被領回去做側室、寵奴,也好過這裏風吹雨淋。”
“堂中那麽多娘子,他這麽久沒看上別人,說不定對掌櫃的你也有幾分情意。”梅問情道。
胡掌櫃轉而看了賀離恨一眼,咳嗽了幾聲,意思是“女人的話題別當着你夫郎的面說”,梅問情倒不在意,她看賀離恨聽得比她還認真,就知道這男人腦子裏沒多少避諱的想法。
梅問情沒說什麽,胡掌櫃也就順着說了下去:“月郎的命也很苦,他跟着的妻主大多命短,在這條商路上跑個一兩年,有的出了意外、有的累死病死,稀奇古怪地就沒了。他找上我,不過是因為我能讓他在客棧裏白吃白住而已。”
因為有賀離恨在場,所以胡掌櫃說話還算客氣,這話要是往難聽了說,那男子其實是個賣笑營生的蕩夫。
賀離恨沉默不語,也沒什麽表情。梅問情則是思索了一會兒,道:“我想見見這個月郎。”
胡掌櫃大為詫異,她的目光在賀離恨身上停了停,見這位賀小公子繃着臉面、一言不發,又看了看悠閑淡然的梅娘子,不知道在腦海裏想了什麽,拉着梅問情到一旁小聲道:“姐們兒,不是我非要管閑事,就算你要找外頭的,也不能讓你夫郎在旁邊看着啊,這他不委屈嗎?”
梅問情掃了她一眼:“你還真是個只長色/欲不長腦子的狐貍精,我就只是見他一面。”
胡掌櫃有些不信,但不樂意摻和她的家事,何況她也指望着這對夫妻能幫忙,只好道:“那小爺們怪會纏人的,你別着了他的道。”
梅問情點頭應下。
胡掌櫃這便出去叫人,不多時,門前篤篤地響起幾聲很輕的敲門聲,不等人開門,月郎就悄悄推開房門。
胡掌櫃沒有跟過來,只有這男子一人。他生得文雅清秀,墨眉薄唇,甚至有幾分書卷氣,身上仍然是跟胡掌櫃在外野合時穿得那件青衫,外頭披了個女子樣式的厚絨披風,應該是胡掌櫃給他的。
月郎看見梅問情,先是眼神微亮,而後又瞧見賀離恨,怔忪着不知如何是好。他攏了攏領口,躬身向梅問情行禮:“月奴問梅娘子好。”
賀離恨盯着他看。
梅問情道:“好,起來吧,坐。”
她語調溫和,和顏悅色的,別的郎君看了只覺得她美貌溫柔,人又好說話,只有賀離恨面無表情地換了個坐姿,心想,裝,接着裝。
月郎乖巧地坐了下來。他雖然攏了衣領,脖頸上卻還隐隐約約有之前留下的痕跡,對一個郎君來說,這樣的行徑幾乎可以稱之為放蕩了。但這男人神情又柔弱無辜,好像全然不知道一般。
梅問情道:“你是做什麽營生的?”
月郎馴順地低下頭,小聲道:“幫掌櫃娘子做些雜事。”
賀離恨從來不跟弱者計較長短,他頭一次微妙地覺得這人說話怪怪的,但不知道具體怪在哪裏。
梅問情笑了笑:“你就只幫她做事嗎?”
這話聽着有幾分弦外之音,月郎糾結地捏着袖口,然後又畏懼地看了賀離恨一眼,慢吞吞地站起身,他撩起衣袍,跪在梅問情的腳邊,将手臂放在她的膝蓋上,仰頭道:“月奴身份卑微,命如秋水飄萍,要是娘子肯施恩……我什麽都是你的。”
梅問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你先回去吧,剛伺候完胡掌櫃,腿還軟呢,就不要跪了。”
月郎神情一僵,小心地拽着她的衣袖:“娘子……”
“好了,去吧,我得問問胡掌櫃的意思。”梅問情似是而非地道,“只要你伺候好主母主君,我不嫌你的。”
月郎這才放松,他再次望了梅問情一眼,神色很是期望,然後悄悄地退出去了。
等房門關上,賀離恨轉頭給她倒茶,茶盅八分滿時,他不作聲,梅問情先開口問:“你覺得他怎麽樣?”
賀離恨埋頭不看她:“和我有什麽關系,我跟他素昧平生,他給主君敬茶也敬不到我頭上。”
梅問情單手支着下颔,手臂壓在桌子上,笑眯眯地問:“賀郎,放過你手裏這盞茶吧。”
茶水已經盛滿杯中,再多一分都要滿溢出來。賀離恨這才猛地停手,将茶壺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面無表情地道:“我看你這人花心是花心,眼光卻不怎麽樣。”
“醋勁兒怎麽這麽大。”梅問情道,“誰問你他長得怎麽樣了?我是說,你看他身體如何?”
“我還要看他的身體?!”
兩人相對片刻,梅問情嗖地伸手,啪地一下彈了賀少俠一個腦瓜崩兒,捧着他的臉面對面道:“他讓那野狐貍搞了半天,走路卻腿都不顫,狐貍那東西最吸/精氣,要是換了你去,你連腰都直不起來。”
賀離恨下意識反駁:“我才不去——”
“閉嘴聽着,”梅問情道,“我觀他面相,不似福薄之人,也不像克妻的樣子,他前幾任妻主死得頻繁離奇,這人有些古怪。”
賀離恨也反應過來:“你懷疑他是鬼物,或是什麽旁的稀奇古怪的東西?”
梅問情松開手,将賀離恨倒得這杯茶擡起,滴水不漏,她淺淺地啜了一口,道:“今夜就勞煩賀郎,親自替我試一試。”
夜色降臨。
胡掌櫃晚飯過後又來到梅問情這邊,企圖今晚就說動梅娘子同意,她才好放心睡個安穩覺,然後再籌謀大計。
沒想到她一過來,賀郎君不在房內不說,自稱教書先生的梅問情還拉着她,淨問些跟月郎的房中事。胡掌櫃無奈應答,說得正要不耐煩的時候,忽然聽見二樓邊上的那間房響起一聲大叫。
那是月郎的房間。
此刻房門大開,月郎可憐無比地向樓梯處跑去,甚至丢了一只鞋。他沖着身後的賀離恨道:“求公子饒恕,月奴真沒有蠱惑你家妻主呀,白天你也看到了,是你妻主她要——啊!”
賀離恨拎着一把兩指寬的黑色細刀,刀鋒砰地一聲紮進月郎身後不足一寸的地板上,險些紮穿了對方的衣衫。他兇神惡煞地拔出蛇刀,渾身殺氣,一板一眼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我要活剮了你。”
“賀公子這是幹什麽,你這麽善妒,她不會喜歡你的!啊——娘子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