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渴愛全是真心實意,裝不出來的……

那些心髒有的年輕、有的衰老,跳動得或快或慢,從它的血盆大口中簌簌掉落下來。

食姥姥在半空中的身形扭曲了一陣,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嘯,讓人耳朵震得刺痛。随後,它被魔氣燒灼的嘴角繼續開裂,化為更大的巨口,朝着賀離恨一口蓋下,似乎是要立刻活吞了他!

賀離恨頓覺勾着自己腰的手猛地一用勁兒,身後的女人摟着他向側面偏過去,他的鬓發跟那張長滿獠牙的大嘴擦肩而過。

這匹馬站立不穩,也跟着向一側倒去。墜馬的一瞬間,賀離恨聽到她說:“斬它的影子。”

腰間的環繞頓時一松,他沒有猶豫的時間,散發着魔氣的蛇刀向食姥姥身下的陰影順勢一劈,就在蛇刀跟陰影接觸的瞬間,那塊映着食姥姥影子的地面居然燒起幾縷白煙,散發出烤肉般的焦糊味兒。

那道影子水波似的散開,與此同時,半空中妝容誇張的臃腫鬼物也發出被燙到了般的慘嚎。

在這聲穿透雙耳,讓人頭痛欲裂的慘嚎之後,食姥姥也像是被抽掉了骨頭架子,渾身的肉接連不斷地掉了下來,裏面的器官也撲簌簌地掉落。但當賀離恨回神時,卻只看到了空地上的一灘血水。

“它死了嗎?”賀離恨問。

“死了。”女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賀離恨轉過身,朝梅問情伸出手,把她拉起來。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事。這種事兒也能算得上廣為流傳?”

梅問情撣了撣袍角上的灰,單手扶着脖頸轉了轉,發出噼裏啪啦的骨骼摩擦聲,連她頸上璎珞的流蘇也跟着晃了一下:“民間常見的怪談而已。出了劃定的安全區域,遇見什麽都有可能,食姥姥慣愛在區域邊境覓食……不過,像咱們這種剛走出來半燭香就碰到的,也不多見。”

他在人間尋找天材地寶,就免不了要遇上這片土地誕生的妖魔鬼怪,而在那些鬼物眼裏,他這身殘軀也是大補的“天材地寶”之一。

賀離恨手上的蛇刀在斬斷影子時就已經消散,重新化為一條游動小蛇。他還未解釋,梅問情便道:“刀不錯,你抓着時指骨一緊,手背繃起來的樣子真漂亮。”

賀離恨:“……這是誇刀嗎?”

梅問情大笑,伸手摟過他的腰,就跟剛才在馬上似的一把拽過來。對方的腰勁瘦有力,肩寬腰窄,一勾就能摁在懷裏。她道:“木頭腦袋啊你,誇你呢。”

賀離恨才想推她,不遠處便傳來高呼聲。

駕車娘子連連喊道:“梅娘子!賀郎君!你們跑什麽呀——”

相距不過數百米,一場驚心動魄令人膽寒的厮殺,竟然一丁點兒也沒波及到不相幹的人。

梅問情環着他的腰,給他理了理吹飛出去的幾縷青絲,做出好言安慰的神态,真正附耳說得卻是:“假扮成你妻主,我這樣風姿絕世,屬實算我虧了,要按照時間收費。”

賀離恨沒吭聲,他身上的勁兒一卸,額頭靠着她的肩膀,低低地道:“滾你的,要不要臉。”

梅問情愉悅地彎起眼睛,讓賀郎靠着她,單手手心護着他的後頸皮肉,摩挲了好幾下,這才擡頭跟氣喘籲籲的駕車娘子道:“這馬發狂了,一個勁兒的狂奔。”

對方道:“竟有這事?一定是出了州界,有借路小鬼纏馬蹄子,娘子跟郎君上車,喝一口熱米湯壓壓驚。一會子我往馬蹄車輪上掃一圈雞血,也就吓走了。”

梅問情點頭:“有驚無險,可惜了這匹好馬。”

說罷,就扶着賀離恨上了車。

這駕車娘子姓李,叫李燦娴。是劉潇潇家的家仆,是小三娘親手安排過來的,為人忠心耿耿。李娘子熟知各州要道,也深谙民間的風俗怪談、神鬼故事,所以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都沒出過差錯。

她正不把這當一回事兒,跳下車去收拾那匹馬的時候,忽然愣住了。

那匹馬倒在地上,頭顱像是擰斷了,無力地垂在一旁。它的皮上泛着猩紅,仿佛有流淌的鮮血在皮下游動,皮膚上黏着十幾顆各種各樣的心髒,如同肉瘤一樣長在馬皮上砰砰跳動——

李娘子心跳立即加速——這絕不是借路小鬼!她回頭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兩人的背影,想到:“漫天天尊神佛菩薩保佑,我之前可沒什麽見怪的地方得罪人家夫妻兩個了吧?”

李娘子當即從腰間的布兜裏拿出火石,從小瓶子裏倒了點黑不拉幾的液體,然後火石一擦,嘭得将馬屍點燃起來,立時三刻便化作灰燼。

馬車重新行駛,李娘子坐在車簾前,沒敢聲張,只悄悄地扭頭問梅問情:“哎喲喂我的梅娘子,您這是遇上個什麽玩意兒?這東西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也沒遇見幾個看着這麽兇險的。”

梅問情正抱着她那個美貌的小郎君。小郎君年紀看起來不大,年輕俊俏,正埋在她懷裏閉眼休息。李娘子想也沒想地道:“那東西不好解決吧,賀小郎君這臉都吓白了。”

他這哪是吓的,這是累的。梅問情悠哉地捏捏他的耳垂,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怪可怕的。”

李娘子背生冷汗,連連道:“可得小心,可得小心,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得虧是沒事……”

李娘子一路駕馬車向域外走,兩人留在車內恢複元氣。途中吃了點米湯和幹糧,随便搪塞了過去。

賀離恨精神許多,捧着杯子灌了點酒,又道:“這路上這麽危險,你也見過了。”

梅問情一聽就知道他又想勸自己回去,她擡眸掃了一眼對方的身軀,道:“就算沒有你,我的行程也差不多就是在這幾日了。”

“這幾日?”

“對。”梅問情道,“我找一個人,不過不着急,随緣找。”

“随緣,”賀離恨重複了一遍,“還真稀奇。那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女人坐在對面擦着一支白玉笛子,“找不到下輩子再找。”

“……說什麽怪話。”

“啧,我找的可是我的天命之子。”她低頭仔細地貼笛膜,又往孔洞裏試了試音,“找到了我要娶走的。”

賀離恨扭過頭不看她,将車簾掀起來一點兒,望向逐漸荒涼的道路。

“賀離恨。”她叫他的名字,“你那刀好像是蛇變的。”

“嗯。”他含糊地答。

“這蛇也不是普通蛇?”

“你也不是普通人,還問我這個。”他道。

“我就是想告訴你,”她頓了下,“你那條蛇跑我這兒來了。”

賀離恨怔了一下,猛地回頭,看見那條魔蛇趴在女人的膝蓋上,兩只猩紅的眼睛裏流露出類似于“神魂颠倒”似的神色。

這條賣主求榮的蛇!

賀離恨沖過去逮走那條蛇,一只手卡住蛇的脖子,面沉如水地威脅:“再往她身上爬你就死定了!”

他将魔蛇打了個蝴蝶結,系在手腕上,一擡頭,差點撞到對方的鼻尖。

梅問情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過來,她的呼吸、語句、每一道微震的聲線,都透着濃稠冰冷的笑意,還有一股股令人脊背生汗的微妙壓迫:“你這話說的,真的很讨厭我啊?”

賀離恨沉默地低下頭,過了一瞬,聲音發啞地道:“你既然找什麽天命之子,還吊着一群男人幹什麽?”

梅問情擡手捧住他的臉,不緊不慢地道:“哪來的一群男人,別低頭,看着我說。”

他臉頰微動,似乎咬了咬後槽牙,然後猛地擡起眼,黑白分明的雙眸裏帶着一股固執:“你嘴上說要去找一個男人成親,含糊不清地對白淵,還這麽暧昧地對我,你自己把別人當玩物,縱情取樂,還怪我說話不留情面麽?”

梅問情微笑着道:“你怎麽就覺得我是拿你取樂,而不是我真心對你?也許我從沒有跟誰暧昧、輕賤別人,這些都是你推測猜想出來的呢?”

“你……”他居然一時說不出話來了,對着女人明澈帶笑的眼睛,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她緊緊攥着似的。她就像一個有耐心的垂釣者,而他是被直鈎穿刺挂上嘴巴的魚,在這樣的對峙之中難免支绌,仿佛是他要渴求對方的愛似的。

仿佛誰表露出渴愛的一面,誰就是關系中的弱者。賀離恨大腦冷卻,急迫地需要露出冷酷的表情來保護自己,他道:“……別說謊話了。”

他起身欲退,不想再跟梅問情發生這方面的沖突和糾纏,然而剛剛起身,就被對方拽了回去。

梅問情的手心按着他的背,指腹貼在他的脊骨上。女人哼笑了一聲,像是贊同,又像是玩笑:“我可沒騙你,我一看見你就想調/戲你、弄哭你,全是真心實意,裝不出來的。”

賀離恨沉默不語。

“我不是什麽好人,不錯。反正你也不守規矩,何必裝成君子……你就像那天晚上似的,在我眼前盡可放蕩,”随着她話語,那只手的溫度好似比平常熱了一些,覆在脊背的肌膚上,泛着燙,“我知道你不是平凡人……”

她的聲音悄悄的,淌進耳朵裏:“難道你還要為誰守節?我們就當這是一段露水情緣,分別之後天各一方,什麽都妨礙不到你。”

賀離恨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心跳再一次急促起來——既不是為了争辯和壓力,也不是為了保持體面。

是為了她這個人,還有從她這個人身上“扳回一城”的洶湧勝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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