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寧醒來時,睜眼看到自己身處一間簡陋的茅草房裏,房裏擺滿各種草藥,藥香充溢了整個房間,她不知這是何處,以為還在夢裏,正欲撐坐起來,卻聽有人驚呼道,“哎喲姑娘,你快躺着!”
接着,門口就走進一個身着布衣的白須老者匆匆行至她床邊,“姑娘你剛醒,還是快躺着為好,待老夫再為姑娘診診脈。”
“我這是在哪裏?”
“這裏乃是老夫的陋舍,老夫下山采草藥路過亂葬崗時看到姑娘尚存餘息,便把姑娘帶回來了。”
“亂葬崗?我怎麽會在亂葬崗?我是還在做夢嗎?”
老者笑笑,“姑娘恐怕是睡糊塗了,姑娘你都醒了怎會是在做夢呢?”
“那……”宥寧不敢相信,難道她在暈倒之前所看到的都是真的嗎?!
她拼命搖頭,淚水頃刻奪眶而出,“老爺爺,你告訴我,這都是夢,這都是夢,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老者似乎被她這模樣吓住了,“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宥寧淚水滿面,若這一切都是真的,那爹爹,娘親他們到底怎麽了?景容又為何要殺害管家?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
她哭着問老者,“老爺爺,你可知我爹爹他們怎麽了?”
“不知姑娘的父親是誰。”
“大晁宰相宥禛。”
老者一驚,“姑娘你是宥家的小姐?”
看見宥寧點點頭,老者嘆了一口氣,“宰相大人因犯了謀逆的大罪已被收押大理寺,據說七日之後的午時便會在斬龍臺斬首示衆。”
“怎麽可能!我爹爹只是一個宰相,怎麽可能謀反?!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爹爹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宥寧突然掙紮着要起來,“我要去見我爹爹,去找我娘親!”
老者趕緊勸道,“姑娘你此時去豈不自尋死路。”
宥寧失聲痛哭,“我怎能讓爹爹蒙受冤屈死去,自己卻躲在這裏茍且偷生。”
老者皺了皺眉,“姑娘你若真心孝順便不是去自投羅網同他們一起去死,你爹娘養育了你十幾年可是讓你就這樣白白糟蹋自己的生命。”
“那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宥寧此時滿心悲痛,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除了痛哭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麽。
“姑娘,你要振作起來,你要想着是誰讓你父母蒙受冤屈,好好活下去,待有朝一日再尋機會為你父母報仇雪恨還他們清白,也讓他們在黃泉之下能走得安心。”
宥寧怔了怔,擡頭看着老者,“報仇?”
老者目光沉穩,“對,報仇,這才是你作為宥家遺女該做的事。老夫雖深居山中,卻也聽聞過宥大人乃是奉公職守,一心為民的好官,此番定是蒙冤受害,姑娘若不嫌棄老夫這陋舍,便在此住下,待時機成熟再下山為父申冤報仇也不遲。”
宥寧愣了愣,而後擦幹了淚水,忽的向老者跪了下去,“先生大恩,若宥寧報完仇能全身而退定當做牛做馬報答先生,若不能,先生的大恩,宥寧只有來世再報了!”
老者将她扶起,“姑娘說的哪裏話,宥大人是個好官,我相信無論是誰都會希望宥大人能沉冤得雪的,留姑娘在次,老夫不過多添一副碗筷,哪兒算的了什麽大恩,再說我這老家夥一人在這山中難免有些孤寂,姑娘留下老夫我還能有個人說話不是,姑娘快快請起。”
自此,宥寧便留在了山中,那名老者告訴他,他叫弗須子,是個藥農,還略通易容之術,能提供她些許幫助,弗須子還重新為她取了個名字,叫青蕪。
七日之後,弗須子陪着宥寧來到刑場,已經易了容的宥寧沒有人會再認出,不,應該說她現在是青蕪。
青蕪在擁擠的人群之中看到刑臺上穿着囚衣縛着雙手的至親,淚水頓時洶湧,卻被她生生憋了回去,致使眼眶通紅。
刑臺上的宥禛穿着白色的囚衣低着頭,頭發淩亂的垂在眼前,即使是這般狼狽模樣,宥禛仍将背脊挺得筆直,神色淡漠,死亦不屈。
“斬”監刑之人一聲令下,青蕪擡頭看着坐在臺前的監刑人,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那人竟是景容,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景容,許諾要娶她做太子妃的景容,那個對她百依百順的景容。
但此刻,他坐在臺前,手中握着的是決定她的爹爹她的親人生死的生死牌,卻始終面容冷峻,未有絲毫動容。
臺上的,可都是她的至親,那聲令下,他如何可以如此輕易的說出口?!
他命令一下,劊子手喝了一大碗酒噴在鋒利的大刀上,刀鋒閃爍着灼眼的光芒。刀起刀落之間,十幾條活生生的生命便這樣輕易的被剝奪,青蕪緊緊捂住,努力抑制着快要流出的淚水,不敢去看自己至親們被斬下的頭顱,只擡眼緊緊的盯着依舊面容冷淡的景容,她要記住他現在這個樣子,他不再是她的景容,他是她此生必報的仇人!
臺上的景容緩緩擡起頭,看向人群,在與青蕪視線相遇片刻後又面色平靜的轉向別處,似并未認出她便是宥寧,她握緊了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是錐心的疼。
事後,她去看了告示,告示上寫着罪臣宥禛與前朝皇子王昰勾結意圖謀反,證據确鑿,當誅九族,但念其為官數年功勳卓著,只斬三族。
看了告示,青蕪心中只有冷笑,這些掌握着生殺大權的上位者,連殺個人還要假裝慈悲,讓人惡心。
她是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謀反的,即使他父親也是前朝的官員,但自當今皇帝景珩起義奪位以來,它父親一直也是盡忠效國,怎會與前朝皇子王昰勾結。當初景珩為彰顯自己的仁慈,留下了朝中大數官員,以及前朝未及冠的幾位皇子,其中王昰還被封了王爺賜地璠陽。王昰謀反她相信,但禍及他們宥家,定是有人想借此機會鏟除前朝異己鞏固政權。而當今皇上據傳已然病重,那麽誰是王位繼承人,那誰就是誣陷她宥氏一族的仇人。
而這個人,就是景容。
于是三年之後,皇帝選秀,她以易容之貌入宮,一曲《九招》,豔動皇城,因名字裏有一個青字故被封為青鳶夫人。
入宮後景容極是寵她,但景容越是寵她,她便越是恨她,因他所寵愛的不過是這副虛僞的皮囊,她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為了鞏固自己政權而不念舊情親手斬殺他父親的仇人!
她如今想來,只覺當初景容對她,也或只是虛情假意,利用她,利用他們宥家,重得帝寵。
她有很多機會下毒,無論她喂景容吃什麽,哪怕他不愛吃,他也會笑着吃下去。但每次當她将毒藥送至他嘴邊時,青蕪看着他沖她笑的樣子,俊朗的面容一如當年,看她的時候還是從前溫柔的模樣,她心裏便很是難受,難以下手。
數月之後,她終于下定決心,一定要奪他的性命為親族報仇。她入宮,一是為了殺了景容報仇,但最主要的,還是想還宥家一個清白,但入了宮她才知道,她太高估自己了,一介後宮女子,沒有外戚親族的幫襯,想要将手伸到朝堂上,還想翻掉一樁謀逆大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本想着在宮中蟄伏一段時間,待自己羽翼成熟,有黨羽相助,再為宥家平怨,但這入宮才數月,因她獨占聖寵,已有很多人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三番幾次想要謀害于她,那些宮婦手段陰狠,又勢力強大,她不是他們的對手,她勢單力薄,枉論為宥家平怨,就是要在這宮中立足都是一件難事。
所以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便一心只想殺了景容,替死去的至親報仇。
那日,她親自做了碗蓮子羹送去了禦書房,景容見了她立馬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迎了上去,“愛妃怎麽過來了。”
“臣妾見陛下最近不分日夜批閱奏章,不忍陛下如此辛勞,特做了碗陛下最愛的蓮子羹來探望陛下。”
“愛妃真是有心了。”
“為陛下分憂乃是臣妾的本分,”她輕笑了一聲,将下了毒的銀蓮羹輕輕舀起一勺,吹涼了送至他唇邊。
景容便輕張着嘴等她喂,她緊張的将湯勺緩緩送入他口中,未注意到自己的手顫得厲害。
但景容始終只是笑着,就在景容要将勺中的蓮子羹含入嘴中時,青蕪卻猛的将手中的湯勺扔了出去,白瓷做的湯勺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碰撞出清脆的響聲,摔成了兩半。
景容微微皺眉問她,“怎麽了?”
青蕪忙跪下請罪,“陛下恕罪,方才臣妾在膳房不小心撞到了手腕,未能拿穩湯勺,還請陛下恕罪。”
景容沒有絲毫怪罪,反而忙将她扶起,看了看她的手腕,關切的問道,“傷得可重?朕為你傳太醫來看看。”
“不用了陛下,只是輕微的磕傷,是臣妾太不中用了,連勺子都拿不好。”
景容輕笑了笑,拿起她的手腕輕輕吹了吹,“可還疼?”
青蕪怔了怔,而後搖了搖頭,“臣妾也不知是哪世修得的福分,得陛下如此厚愛,卻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實在有愧陛下厚愛。”
“愛妃說的哪裏話。”
青蕪低下頭,“陛下政務繁重,臣妾還是不叨擾陛下了。”
“也好,夜已深了,愛妃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遂行禮捧着那碗蓮子羹退下了。
然而她所沒有看到的是在她離去之後,景容身旁的王福瞧出端倪,趕緊跑過去,用銀針浸入湯勺內殘餘的羹湯,銀針的一端立即變為深黑色,王福驚呼,“陛下,這羹湯有毒啊!”
景容卻伸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王福不解,“可陛下,青鳶夫人這是要毒害您,您可不能拿您的龍體開玩笑啊。”
景容轉過身,半邊冷俊的面容隐入黑暗裏,清晰可見的睫毛在陰影裏輕輕撲朔,半晌,他忽的笑了起來,“可她終究是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