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十年後。

小春日,三月天,春風拂面,細柳綿綿。

伴着‘喳喳’的燕雀啼聲,修真界三年一度的宗門招生大比在青雲天宗拉開序幕。

青雲天宗的廣場上,刀劍相交的清冷碰撞之音不絕于耳,與此同時人群之中也隐隐爆發出陣陣驚嘆聲。

今次的比試采用的車輪戰的形式,沒什麽特別的講究,戰到最後的便是贏家。一個時辰過去了,場上的一個玄衣少年還沒下過臺。

青雲天宗的宗主儲殷在主座上正襟危坐着,此時正饒有興致地盯着場下,而他的左右兩邊排開往下分別坐着各宗門掌門。

比試已經進行了許久,兩個着青衫的小弟子在座下悄悄議論着什麽。只見他們拿着手上的名單和座上的人來回比對,面上露出納罕的神色,左右來回看了看,好似在查驗有誰沒來。

他們應當是頭一次負責這事,沒什麽經驗的樣子。要是熟悉的弟子,一眼便知道缺的肯定是山鶴門的許幻竹。

兩人一晃神的功夫,便見一個綠衫女子從邊側繞過人群,匆匆往座上最末的位置去了。

兩個弟子正要攔人,見那女子撩了裙擺坐在了山鶴門的位置,低頭看了一眼名單,這人數終于對上了,便也沒再動作,繼續盯着場下去了。

許幻竹到青雲山之時,大比已經接近尾聲,衆人忙着觀看最終的結果,沒人注意到她,她便尋着往上找了位置,自顧自坐下。

今日天還未亮柳山齋便将她喊起來,讓她記得去參加青雲天宗的大比,他再三強調若是這次再不去,那麽他們山鶴門的年終評比便是板上釘釘的倒數第一。

要知道今年本就過得緊緊巴巴的,若再拿個倒數,明年便連這最低的補助也是沒了的,全靠着柳山齋的賣酒錢撐着也不是個事。她被他提溜起來,人在屋檐下,沒什麽辦法,也就磨磨蹭蹭地來了。

按照以往的情況,是沒有哪個不長眼的要來山鶴門的。所以今日這一場比試和拜師,她許幻竹純粹就是來打醬油的。

才坐下,許幻竹如往常一樣,從腰間取下一個酒囊,将酒水倒到面前的茶盞裏,頗有興致地喝了起來。

她今日穿得随意,一件淡綠色的寬袖長裙,腰上系了一根玉色的絲質長帶,一頭長發随意挽起。這時候懶懶地靠在竹椅上,風一吹,寬袖柔柔地垂落在腳尖,任誰看了都是一副灑脫不羁的風流姿态。

隐在這犄角旮旯,沒人注意她,她也自得其樂。

上座處若有若無地投來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許幻竹有所感應,偏頭望過去,又見衆人聚精會神地望着臺下,于是轉過頭來也跟着往臺下看了兩眼。

場下的比試不知什麽時候已然停下了,猝不及防就進入了拜師的環節。

心有自知之明,這絕對與他們山鶴門沒什麽關系。

于是許幻竹手裏端着一杯酒,剛送到嘴邊,這時下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那聲音清朗盈耳,擲地有聲,一字一句說的是:“我要做她的徒弟”。

許幻竹尋着聲音,跟着擡眼往下看,入目是一道颀長的身影,一身倜傥利落的玄色長袍,袖口緊窄,衣擺飒然。

隔着人群,隐約能看出是個風姿如玉的翩翩少年。

那少年一手執着長劍,另一只手随着他的話音落下而緩緩擡起,不偏不倚正指着許幻竹的方向。

許幻竹執着杯盞的手一抖,沒忍住将杯子裏的酒灑了出來,酒水落在手背上,冰冰涼涼。

場上的人齊刷刷地朝她望了過來。

與這眼神一道的,還有一陣陣低語。許幻竹雖眼神不太好,耳朵卻靈敏。

她聽得真真切切,那些人七嘴八舌,但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意思,無非就是替那少年惋惜。

好不容易比試拿了第一,怎麽就想不開要拜入山鶴門這樣的草包門派。

也不怪他們這麽想。

修真界共有九大修仙門派,均歸屬于青雲天宗管轄。其中,淩清虛負責的淩虛宗是最負盛名的劍修之宗。

而好巧不巧,許幻竹所在的山鶴門也是修劍的。但與淩虛宗這樣的正統大宗不同,就算加上門中看門的,山鶴門的編內人員也不超過三個人。

不過于修真人士而言,宗門內人多人少倒不是最緊要的,只要師傅水平高,對徒弟上心,那倒也沒什麽。

但臺下這個少年顯然是不知道山鶴門的實際情況。

這山鶴門掌門柳山齋主業開酒館,副業開宗門。一月三十日,二十九日泡在館裏。

而十年前因為無處可去而加入山鶴門的便宜師尊許幻竹也好不到哪裏去,整日養花逗鳥,吃酒睡覺。十年來,更是一個徒弟也沒帶過。

所以整個門派目前就是一個瀕臨倒閉的狀态,只能依靠着青雲天宗發的最低補助和柳山齋的賣酒錢勉強度日。

這少年一把劍使得出神入化,儲殷本以為他自然要選淩虛宗,如今冷不丁地選了個不入流的山鶴門,好似在打淩清虛的臉,于是他好言開口詢問:“時霁,你可想清楚了?”

時霁?時家那個被打去荊棘臺的孩子?

許幻竹轉了轉手中的酒杯,正猶豫要不要提醒他。

提醒他好不容易從荊棘臺出了頭,可不要從一個火坑又跳到另一個火坑,誰料上座淩清虛身邊的君雲淮先開了口:“儲宗主,不是說這次比試來的都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子弟,怎麽連那勾結魔物的時家人也能來了?”

“淩虛宗不是自诩宗紀嚴明,謙卑自牧,什麽時候一個弟子也能繞過師尊說話了?”

許幻竹将杯盞擲在案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臉上卻帶着笑,那笑容落在君雲淮眼裏,分明是挑釁。

十年前那一巴掌,君雲淮可還沒忘,于是被踩了尾巴一樣彈起:“許幻竹,你別以為自己當了個什麽不知所謂的破落師尊,就目中無人了,別忘了之前在淩虛宗”

“雲淮!”清虛眼沉如冰,冷冷将他喝住。

他又将視線落到許幻竹身上,自許幻竹那日離開淩虛宗之後,淩清虛又閉了一道關,前不久才出來。

十年未見,今日再看她,只覺得她如今的性子好似變了許多。

許幻竹渾不在意地擦了擦手背上粘上的酒水,輕笑一聲:“君雲淮,我看你從前現今分得很是清楚明白嘛,那按照禮法,你合該喊我一聲許仙長。這次就算了,下次再這麽沒大沒小,我可不會這麽容易放過你。”

“你-”清虛又攔着不讓他說話,嘴上功夫落了下乘,君雲淮一張臉憋得通紅。

而風暴的中心,君雲淮口中的罪人之後,見兩人停了争吵,提着劍往前走了兩步,許幻竹這才看清他的樣子。

長眉如畫,目若朗星,抿唇不語的樣子透着些生人勿近的冷氣。

而那一雙眼睛清朗透徹,好似帶着笑意,又叫他整個人鮮活起來。

春日晴好,陽光灑在時霁身上,端的是一副玉山朗朗的美少年形象。便是在今日這樣各路人才聚集的大會上,也足夠惹眼。

許幻竹能猜想到,這樣的少年郎,只要他笑一笑,就會有無數姑娘願意為他飛蛾撲火。

“長得挺好看的,就是眼神不太好。”是裴照雪的聲音。

實在是說得有道理,許幻竹罕見地沒有反駁她。

“十年前的事情,天帝和宗主早已做了裁決,君師兄若有不服,可與宗主辯。而我從荊棘臺來,參加今日的比試,車輪戰上勝了四十九場,每一步既合乎荊棘臺法規,更遵循離華境的管制。若還還有人不服,可與天帝辯。”

落落大方,有理有據,連呵斥君雲淮時都巋然不動的淩清虛也往這邊看了一眼。

君雲淮被怼得啞口無言,只緊了緊袖側的劍,被清虛一個眼風壓得又垂下手來,只是面上仍是一副不甚服氣的模樣。

聽時霁說的這番話,想來應當是個十分有主見,有想法的人。

許幻竹心裏開始打起了小算盤:功夫不錯,樣貌不錯,口才也不錯,若是非要收個徒弟,眼前這個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最主要的是,他今次拿得是大比第一,按照往年的規矩,儲殷除了要給他發一筆可觀的靈石,保證他的修煉花費之外,還會額外再給宗門發一筆錢。這樣一來,她也不必再過得如此捉襟見肘,還要日日看柳山齋臉色。

這麽想着,她又擡眼打量起人來,好似有所感應一般,臺下那人也望了過來。兩人目光相接,倒是大大方方,無一人避躲。

“儲宗主,您方才問我是否想清楚了,我想得很清楚”,這暗處的一場交鋒悄無聲息,時霁仍望着許幻竹,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山鶴門。”

就如同方才指着許幻竹說“我要做她的徒弟”一樣,許幻竹忽然覺得這話聽在耳裏,有些舒服,一時覺得這人也有些意思。

畢竟,就如同裴照雪說的,到現在為止,她好像也從未被誰選擇過……

“好,你是這次比試的第一,你既然想好了,那便沒什麽問題。”儲殷語氣裏雖流露出些嘆惋,但也打着圓場,他向許幻竹招招手,“幻竹,那這個孩子就交給你們山鶴門了,你可要仔細教導好,不要浪費了他這麽好的天分。”

許幻竹雙手交握,額頭微扣,淡聲道:“知道了,宗主。”

三言兩語的,這事就被敲定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許幻竹看着身邊高過自己小半個頭的少年,漫不經心地問道:“為什麽要來山鶴門?”

那人看向天邊漸斜的日光,眉眼柔和清亮,答得坦蕩:“為了一個雨夜,一瓶藥,一份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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