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七七與胤六又飛了整整五日, 終于在最後一天趕回了白鹿原。
他們才到達白鹿原的邊緣,便聞到了空氣裏濃烈的血腥味, 血腥氣彌漫了整個天空,入眼是漫天的火光, 濃黑的硝煙,刀鳴殺喊聲不斷,到處彌漫的都是死亡的氣息。
乍黑的沉雲籠罩了白鹿原的整個上空,然而天邊卻是殘陽如血,落日将血一般凄烈的顏色潑向硝煙彌漫的戰場,血色的殘陽在乍黑的沉雲映襯之下,恍若幽冥鬼域裏, 一只緩緩睜開的森然鬼眼,正冷冷地注視這慘烈的修羅戰場。
待他們飛得更近之後,看到的場面更是驚心, 寬廣無垠的白鹿之原上,此時黑壓壓的滿是人, 仙族與妖族正厮殺着, 身形巨大的妖獸在人群中發狂地肆虐踐踏, 空氣裏鮮紅的血液四處飛濺,戰士們原本銀白的戰甲全被濃稠的血液染成污濁的暗紅,再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妖獸肆虐, 吼聲震天,四處都是刀劍擊鳴的碰撞聲,妖獸發狂地嘶吼着, 戰士悲烈地吶喊着,一只只巨大的妖獸轟然倒下,它們森然的獠牙上滿是濃稠的黑血,那是多少鮮血才能染就的顏色。
不斷有人在倒下,不停有人在死去,漫天的火光裏是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天地昏暗,屍橫遍野,血流彙聚成河,染紅了整個大地。
世間再可怕的修羅地獄也不過如此。
鳳七七在混亂的戰場裏一眼便看到了身形巨大的饕餮。
它本是四大兇獸之首,有那樣強大的力量,而此時它的身上卻全是猙獰的傷口,汩汩地往外流着濃稠的血,原本黑色的皮膚被血染得鮮紅。
他被一群貪狼層層包圍着,它們白色的銀毫已看不出原來顏色,挂滿了污濁的血肉,猙獰地龇着牙,露出暗紅色的牙床,三寸多長的獠牙泛着令人膽戰的寒光。
此時的貪狼不複冷傲與高貴,它們似在血池中淌過的皮毛,不停地往下淌着污濁的黑血,它們圍着饕餮緩緩的移動,眼神是發瘋的饑渴,如一只只幽暗地獄裏嗜血的惡鬼。
饕餮怒吼着沖進狼群,它面前的貪狼迅速退開,而背後的貪狼卻又立即湧上來将它團團圍住,它們逡巡等待着時機。
一只貪狼趁饕餮不注意從它身後跳上了它的背部,鋒利的獠牙釘入血肉,死死的咬住,饕餮痛苦地發出一聲吼叫,瘋狂甩動着想把背上的貪狼給甩下來,可這樣一來,它立馬失了防守,一只接一只的貪狼也躍上了它的背,在它背上瘋狂地撕咬。
饕餮痛苦地掙紮着,可越來越多的貪狼湧上來,幾乎要将它淹沒。
終于,它悲痛的長嘯一聲,身子轟然倒塌。
“大黑!”鳳七七悲恸地大喊了一聲,俯身從雲霄沖下來。
饕餮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喊,擡起頭來向她看去,它看到她正在向它飛來,但貪狼還在不停的湧上來,它們瘋狂地在他身上撕咬,它覺得越來越疼,視線也被流下的血液模糊。
鳳七七俯身往下沖去,在半空化作人形,拉開長羐弓欲射向它身上的貪狼。
可正當她提弓之時,一團烈焰迅猛地向她襲來,她旋轉着堪堪閉過,餘光瞥到遠處一只熾焰獸正向她飛來,阻攔了她的去路,不停地向她吐着火球。
她一時脫不開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兇惡的貪狼跳上饕餮的身子,無情的撕咬它的皮肉。
她想,它一定很疼。
可她沒辦法去救它,她拼命的回擊,擊落了一只熾焰獸,卻又有越來越多的熾焰獸圍過來,四周不停有火球朝她襲來,她自己都自顧不暇。
她正應付着熾焰獸,忽聽一聲驚呼,接下來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團巨大的火焰從她身旁堪堪擦過,是胤六擋在她身前,抱着她險險地避過了巨大的火團,火焰擦過她耳鬓飛揚的發絲,頃刻便燃作了灰燼。
她越過胤六的肩膀看到饕餮正看着她,張開嘴似輕輕嗚咽了一聲。
而後,更多的貪狼湧上來,将它淹沒。
“大黑……”
鳳七七朝它的方向伸出手,眼淚在半空中滑落。
胤六抱着她閃到一邊,但熾焰獸很快又圍了過來,他将她牢牢護在懷中,單手不停地拍出掌力将四處飛來的火球擊破。
胤六力不暇接地抵擋着四周的火團,護着鳳七七在漫天的火光中飛旋,但火團還在不停地向他們襲來。
鳳七七想要起來幫他,胤六卻死死地将她按住,“別動,六哥能應付。”
她靈力本就沒恢複幾成,他們又拼命趕了這麽幾日路,他不能再讓她消耗靈力了,可他忘了,他被帝君的結界所傷,亦在寒冷高空裏一刻不歇地奔波了數日,早已體力不支。
不久,他的掌法便因吃力而慌張變得毫無章法,身旁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空隙,不時有火球堪堪從他們身旁擦過。
熾焰獸越來越多,火團也越來越多,他幾乎已經無法抵擋,鳳七七忙從他懷裏出來與他一齊抵擋熾焰獸的攻擊,但也漸漸體力不支,連拉弓都略顯吃力。
見他們應付不暇,十幾只熾焰獸聚集在了一起,張大嘴仰天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一齊朝他們吐出了數十個火球,火球聚集在一起發出了刺眼的白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光團,呼嘯着朝他們襲來,而他們……已經避無可避。
胤六突然轉身,背向火團飛來的方向,鳳七七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她知道他要做什麽,她驚慌地想要去拉他,可他卻用盡全身力氣将她往外一推。
“六哥!”鳳七七大喊着,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他,可她的身子卻不受控制地直直往後墜去,眼見着火團離他越來越近,而他懸在半空,背對着火光,對她淡淡的一笑,像從前每個他在身旁的日夜,對她展露的溫柔笑容。
她嘶聲力竭地大喊,“不!!!”
火團直直撞上胤六的身子,他的笑容瞬間被火光吞沒,天地之間忽然炸開了一道強烈的白光。
她的身子還在直直地下墜,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她卻仍死死地盯着那個地方,振聾發聩的聲響在她耳旁炸開,她卻似什麽都聽不到,仿佛天地在這一瞬崩塌,寂滅。
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看着空中的那一團白光漸漸消散,一個人影似斷線了的木偶般直直下墜。
鳳七七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接住胤六的身子,他的嘴角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她慌張地去擦他流出的血,可她怎麽都擦不幹淨,越擦越多,慌張得她幾乎哭出來。
胤六無力地抓住她的手,對她搖了搖頭,輕輕喊了一聲,“小七……”
她點頭,眼眶裏的淚決堤般湧出,她緊緊握着他的手回應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他們降落到地面,她緊緊抱着他,胤六吃力地擡起頭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痕,“小七,不要哭。”
他沖她淡淡地笑了笑,“六哥先走一步了。”
鳳七七不停地搖頭,死死地抱住他,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她不要,她不要他死,只需要她一個人死就好了,她不要他死。
她緊抱着他,身子哭得不停地顫抖,聲音也哽咽得不成樣子,“不要……我不要你死。”
胤六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他還想替她擦幹眼淚,可他已經無力再擡起手,身子似乎越來越輕。
他知道,他的魂魄快要散了,他沒有半顆鳳凰心是沒有辦法在涅槃的,這一死,便是魂飛魄散了。
他并不怕死,他只是害怕要在她面前化為飛灰,他終于也明白帝君的不舍,他也舍不得在她面前死去,這樣,她會很傷心的吧。
他真的舍不得她難過。
鳳七七也感覺到他的身子越來越輕,漸漸地變透明,緩緩上升,她的手就那樣從他身體裏穿過。
她驚慌地去抓他漸漸變得透明的身體,看着他的身子變得越來越輕盈,她瘋狂地伸出手想要再次抱住他,可她的手卻一次又一次地從他身體裏穿過,她絕望地哭喊着,哭的哽咽不已,無助得像個孩子。
胤六虛弱地用最後一絲力氣對她說,“小七,再叫我一聲六哥吧。”
“六哥……”,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喑啞得似個老婦。
胤六輕輕揚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但他的笑容就那樣漸漸一點一點變得透明,一點一點的遠去,直到終于化作飛灰,消散在風裏。
鳳七七仰着頭,看着他一點一點消失,眼淚汩汩從臉頰滑落。
“六哥……”
她仍保持着擁抱的姿勢,可她懷中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她無法相信,她的六哥真的就這樣離她而去,那個從小讓着她,寵着她,護着她的六哥,就這樣化作了飛灰,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這個世間,連一點痕跡也未留下,他們是鳳凰,是可以重生的,為什麽……為什麽他就這樣消失了。
她本還期盼着她的六哥還能重生,不會死的,但現在,她知道,她的六哥回不來了。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周圍到處都是喧嚣的厮殺聲,她卻一點也聽不到,只覺得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變得異常的安靜,耳旁似乎還回響着他溫柔的呼喚,“小七……”
她重重地閉上眼,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滑落,“六哥,你等我,小七很快就來陪你。”
鳳七七擦幹了眼淚,站起身來,看向周圍屍橫遍野的混亂戰場,她的目光在黑壓壓的人群裏尋找,她要找到帝君,找到天虞,這樣,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她終于體會到書上所說,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即使在千萬人群裏,你也能一眼找到他。
盡管白鹿原混亂如斯,她還是一眼就從千萬人厮殺的戰場裏找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她苦澀地笑起來,“帝君,你沒事,真好。”
她躍起身朝帝君的方向飛去。
但就在她快要接近帝君所在的地方之時,她忽然聽到有人嘶聲力竭地喊了一聲,“哥!!”
是她熟悉的聲音,她驚愕地回頭,瞬間便愣在了原處。
她身後是十萬天兵所布下的十絕陣,将上千只妖獸困于陣中,妖獸不停地沖撞着結界,許多人都已支持不住,一個個倒下,結界上方漸漸出現了一個缺口。
常焱仰着頭看着結界上方的缺口,目光變得十分凝重,半晌,他側頭對一旁的元翊說,“元翊你撐着結界。”
元翊皺眉問他,“你要做什麽?”
常焱猛地拍了拍元翊的後腦勺,“你個臭小子,管那麽多幹嘛?哥叫你幹嘛你就幹嘛!不要那麽多屁話!”
元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到底要做什麽?”
常焱笑笑,“都說不要管了,你好好撐着結界,要是你也倒下了,把這些妖獸給放出去,我們就真的玩兒完了。”
常焱說完退出了陣法,輕點點腳尖,往上躍去,卻又在半空停了下來,他轉身,挑着眉笑得一臉戲谑地看着元翊,“你個臭小子,我也當回禺良這麽久了,你還一聲‘哥’都沒叫過我。”
語落,他漸漸收回戲谑的笑容,平靜地看着元翊認真地說,“臭小子,這最後,叫聲哥來聽吧。”
元翊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深深地皺着眉。
常焱無奈地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啞然失笑地道,“你個臭小子。”
說完他便張開手往後退去,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元翊看到他對他張了張嘴,他說的是,“元翊,好好活下去。”
他瞬間睜大了眼,驚恐地看着他往結界之上的缺口飛去,他終于知道他要做什麽!他想要用自己的身體去封住缺口!
而此時正有無數只妖獸一齊向上飛去,試圖從這個缺口逃出。
無數只妖獸往缺口飛去,就在它們以為可以破洞而出的時候,一個穿着銀色铠甲的人影突然出現在它們面前,用身子死死擋住了缺口,它們來不及停下,鋒利的獸角便猛然撞上了他的胸膛。
元翊驚恐地看着妖獸的獸角在一瞬便貫穿了常焱的胸膛,黝黑的獸角被鮮血染紅,元翊終是嘶聲力竭地喊出,“哥!!!”
鋒利的獸角猛的撞上常焱的胸膛,他只覺心髒像是被剖開,喉間血氣翻湧,一口濃黑的鮮血便噴湧而出,嘴裏滿是腥甜,血順着他的嘴角不停地溢出。
聽到元翊的呼喊,常焱吃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血不停地從他嘴角溢出,他卻笑着自言自語地說,“臭小子,非要等老子要死了才肯喊我一聲哥。”
不斷有妖獸用鋒利的獸角刺向他,堅硬的铠甲不知被戳穿了多少個窟窿,銀白的铠甲已經被他的血染成了紅色,他的胸口已經完全血肉模糊,然而他仍死死地咬牙不松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這些妖獸出去,即使是死也絕不松手。
獸角一次次的刺入他胸膛,翻攪着帶出活生生的血肉,疼的他幾乎快要窒息。
他吃力地翻了個身子,暗罵道,“你們這些畜生!老子這張俊臉都差點兒被你們戳爛了,我禺良要死,也要帥氣的死!”
常焱閉上雙眼,緩緩地笑起來,他想,如果阿七看到我這樣的壯舉,一定會被我帥得立馬愛上我吧。
他笑着,污濁的血液凝固在他臉上,淩亂的發散在額前,遮住了大半張臉,銀白的盔甲也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明明那樣狼狽,卻又帶着絕世的凄美蒼涼。
又有妖獸拼盡全力向他撞來,他身子猛地一顫,五髒六腑都似被震碎,整個身子似被撕裂般的疼,他倒吸了一口氣,太陽穴旁的青筋突起得如扭曲着身子的青色蠕蟲,他死死地咬着牙,啐出了一口鮮血,有些失力虛弱地罵道,“真他娘的疼啊!”
他覺得很疼,也很累,好想就這樣睡下去,就不會疼了。
就在他疲憊的正要閉上雙眼時,餘光突然瞥到一抹淡藍色的身影,他猛的又睜開了眼,看到鳳七七正朝他這邊飛來。
他驚恐地看着她,心裏慌亂的想着,阿七怎麽會來,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不該的!!
鳳七七喊着他的名字撲到他面前,慌張地用手去堵住他不停往外滲着血的傷口,但這一觸碰卻疼得常焱倒吸了一口氣,她又趕緊慌亂地把手拿開,急得不知所措。
常焱皺着眉看着她,“阿七,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你不該來的!”
鳳七七只是搖頭,“你不要說話,不要再說話。”
說着她去扯他的身子,“你快下來,快下來!”
常焱輕輕搖了搖頭,“阿七,我不能下來。”
“你可以,你可以的!”
常焱無奈地喊她,“阿七……”
鳳七七嗚咽地哭喊着,“你可以的……你快下來,你會死的!!”
常焱對她淡淡笑了笑,“阿七,每個人都會死。”
鳳七七哭着搖頭,眼淚不停地往下掉,“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
她不停哽咽着,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大黑死了,六哥死了,我不要你也死,我不要……”
她上前握住常焱的手急切地說,“常焱你下來,它們出來也沒關系的,只要再等一下就好了,只要再等一下一切就結束了,你下來,下來啊!”
鳳七七哭得嗓子都啞了,淚流滿面,只是這幾日,她便幾乎流盡了她這一生的眼淚,她哭着懇求他,“你下來,我求求你下來。”
常焱卻依然搖了搖頭,“下來與不下來,已經沒有區別,我都會死的。”
“不會,你不會的……”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常焱皺着眉看着她,眼裏滿是心疼,他放開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淚,眉眼間滿是溫柔,他輕聲對她說,“阿七,不要難過。”
他手上粘着血污,他想要擦幹她臉上地淚痕告訴她不要哭,可他越擦卻越花,他只得苦笑一聲,垂下手來又緊緊地抓住結界,他對她說,“阿七,我禺良終究是該戰死在沙場的,這是我最好的結局,所以,不要難過。”
“你不是禺良,你是常焱,我不認識禺良,不認識!”
他無奈地喊她,“阿七……”
鳳七七死死地咬住下嘴唇,眼淚還是忍不住地往下掉。
常焱看着她,淡淡地笑了起來,向她露出一個極為清淺的笑容,漸漸地他眼底又染上像從前那樣得意的神色,他笑着說,“阿七,一直沒能讓你看到我穿上戰甲上陣殺敵的樣子。我穿上戰甲其實也是很帥的,一點兒也不比那個老不死的差。”
他輕挑着眉笑着問她,“阿七,你現在是不是也被我帥得有愛上我的沖動?”
她眼神悲痛地望着他,聲音顫抖地喊他的名字,“常焱……”
常焱張了張嘴還想對她說什麽,突然身後的妖獸又發起了攻擊,妖獸身在十絕陣中,沒有靈力可施,只能用蠻力一齊向他撞來。
鳳七七甚至能聽到他骨頭粉碎的聲音,血液噴薄而出,她驚慌地想要去抱住他,卻突然被一雙手捂住了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之後就是一片血紅,已經有些冰涼地血液睡着他的手流下來,是紅綢一般濃膩的顏色。
她聽到常焱聲音顫抖地在她耳旁說,“不要看,阿七不要看。”
鳳七七将他捂住她雙眼的手拉下,他本就沒有力氣,輕易地便被她拉下手來,她看到他胸前滿是血,全都是鮮紅的血,透過胸前巨大的窟窿她甚至能看到裏面已經斷裂的白骨。
她顫抖地撫上他的傷口,卻又不敢觸碰,她不敢想象,他該有多疼。
她不停地哽咽着,已是哭不出聲,喑啞的嗚聲蕩在空中,讓人心疼。
妖獸還不斷地發起着攻擊,常焱仍死死地堵着缺口,但他知道他撐不了多久了。
他吃力地擡起頭,咬牙忍着疼對她說,“阿七,你快走。”
鳳七七搖頭,聲音顫抖地道,“我不走。”
常焱猛的一把将他推開,沖她怒吼,“走啊!”
鳳七七絕望地哭喊着仍不肯離去。
常焱不停發狂地怒吼着,“走,走啊!!!”
“走啊!!”
直到他聲音吼得沙啞得說不出話,他還是嘶聲力竭地喊着。
鳳七七終是不忍再看他這個樣子,她悲痛地轉身,眼淚不斷的滴落,她捂着嘴,聲音不停地顫抖,“好,我走,我走……”
看着她背過身,常焱松下一口氣,癱軟在缺口上,嗓子火辣辣地疼,他卻緩緩露出了一個極為欣慰的笑容,他不想她看到,他那樣難看地死去。
鮮血還不停地從他嘴角溢出,他看着她的背影,終于再也支撐不住,眼皮變得越來越重,他真的好累,好累。
她的身影在他眼底漸漸變得模糊,只剩下一片淡淡的藍色虛影,他緩緩閉上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阿七,好好活下去。
妖獸再次發起攻擊,數十只妖獸一同向他撞過來,他松開手向後倒去。
一聲巨大的碰撞聲後,結界之處突然華光大盛,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沉寂下來,到處都是刺得人睜不開眼的白光。
他的身影就這樣被白光淹沒。
鳳七七聽到聲響之後,猛的轉過身來,看着結界的缺口一點一點合攏,而那裏已經不見了常焱的人影,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似乎變得格外安靜,厮殺和血腥亦漸漸遠去,她怔怔地看着那裏,白光之內她似乎看到了常焱極為清淺的笑容,他在笑着對她說,“阿七,再見。”
而此時,另一邊帝君再次被天虞的掌力震倒在地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他提劍而上,卻又狼狽倒下,未傷天虞分毫,自己卻已經傷痕累累,月白的長袍上是斑斑的血跡,他将劍插在身前,吃力地撐着劍站起來。
天虞站在十丈開外的地方環着胸眼神睥睨地看着他,微揚的嘴臉噙着一抹輕蔑的笑容,他譏笑一聲,看着帝君嘲諷道,“缗和,二十萬未見,你怎麽半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麽不堪一擊。”
帝君捂着胸口,目光淩厲地看着他,他雖占了上風,但完全是勝之不武,他已疲戰了十日,早已精力透支。
想到這裏他猛的一怔,似意識到了什麽。
他終于知道天虞為什麽要提前十日就發起攻擊,因為天虞算準了他不可能眼睜睜地見妖獸殘害生靈而無動于衷,他與本就強大的妖獸打了整整十日,即使他再強,也已經精疲力盡,以致沒有力氣再對付他。
看來,是他高估了他,被封印了二十萬年,他怎麽可能還是從前那個鼎盛時期的天虞。
這次是他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消耗他的靈力,因為,他也沒有把握能完全勝他。
帝君再次緩緩的舉起劍,雙手緊握着劍炳指向他,帶着血氣的風吹動他墨色的長發,衣袂翻飛,他周身淩厲劍氣蕩漾至十裏開外。
帝君看着他,目光如刀鋒利,狠狠道,“天虞,勿再裝腔作勢!”
說完他持劍躍起,長風在他耳邊呼嘯而過,帝君拼盡力氣揮舞手中長劍,刀光化作威極長劈,直直向他刺去。
天虞收起笑意,目光變得極為凜冽,異色的雙眸迸射出滔天怒火,他怒吼一聲,周身氣浪翻湧,墨色的長發翻飛揚起,鋪天蓋地張開有如巨大簾幕,他雙臂力合,十指間光華暴漲,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帝君長劍劈下,劍光疾若閃電,與天虞身前氣浪相撞,剎時,大風忽起,刮起漫天帶血黃沙。
兩人恨恨地對視着,目光如刀鋒利,似要将對方生吞活剝,殺氣彌漫。耳旁傳來劍身顫動的震鳴聲,兩人對峙着,不分上下。
天虞咬着牙狠狠道,“你當真以為就憑你殺得了我?”
“憑我,足矣。”
天虞冷笑一聲,正要退開,餘光卻突然瞥到一抹藍色的身影正朝這邊飛來,他眸色忽的轉深,本要收回的手忽然再次力合,掌中紅光大盛,猛的向帝君拍去,一掌打在他胸口,一口鮮血倏地從他口中噴湧而出。
“帝君!!!”
帝君的身子在空中直直下墜,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鳥。
聽到鳳七七的聲音,他慌忙轉頭,看到她的身影,他蹙緊眉頭,卻只能無力地喊一聲,“小七……”
鳳七七驚慌地飛身過來接住他墜落的身子,他臉上粘着赤紅的血跡,面容卻蒼白無色,他真的太累了,這一擊失敗,他便再沒了力氣。
鳳七七抱着他降落到地面,身旁羲和劍從天墜落,直直插入了黃土。
鳳七七顫抖着伸手拂去他嘴邊溢出的鮮血,哽咽道,“對不起,帝君,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帝君深深皺着眉望着她,明明已經十分虛弱,他卻仍支撐着想要推開她,眼底滿是怒意,朝他怒吼,“你不該來這裏!”
鳳七七搖了搖頭,說,“我說過,你在哪裏,我在哪裏!”
“我的話你怎麽就是不聽!!”
鳳七七抿了抿唇,深深地看着他,“帝君,你說的話我都會聽。”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語氣堅定的說,“唯獨這一次。”
帝君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力氣甩開她的手,“我不需要你在這裏!你走,走!”
因為用力過猛,一口血氣又從胸口湧上來,他跌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鳳七七趕緊去扶他,聲音因驚慌而有些顫抖,“帝君,帝君!”
帝君還想推開她,但他真的再沒半分力氣,無奈只能任由她将他抱進懷裏。
他胸口不聽的起伏,渾身因劇烈地咳嗽而疼的厲害,仿佛五髒六腑都被震碎,嘴裏滿是腥甜的血味。
他張着嘴,卻再無力氣說話,只能深深地蹙着眉憤然地看着她,她不該來這裏!
鳳七七将他抱在懷裏,伸手為他輕輕拂去嘴角的血跡,眼裏帶着淚卻是笑着對他說,“帝君,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她将他的身子扶起來,深深地凝望着他,深情的目光劃過他每一處棱角,帶着深深地眷戀和不舍。
良久,她忽的張開雙臂緊緊的擁住他,将頭輕輕枕在他肩上,淚水從她眼底滑落,落到她肩上,浸了一片冰涼。
她閉上眼,眷念着這最後的一個擁抱,她輕聲開口,俯在他耳邊微笑着對他說,“帝君,從來都是你保護我,這一次,讓我來保護你好不好?”
帝君瞳孔皺縮,眼底全是驚慌。
鳳七七輕輕松開他,從他懷裏擡起頭來,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七,你要做什麽?”
鳳七七對他溫柔的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是一根一根地掰下他的手指,站起身來。
他又慌張地去抓她的衣擺,一向清冷自持的他此時卻死死地抓着她的衣擺,不停地沖她搖着頭,聲音顫抖得厲害,“不要,小七,不要!”
鳳七七重重地閉上眼,轉過頭去,狠下心将裙角從他手中抽出。
他拼命的想要握緊,卻只能看着她的裙角一點一點從手中脫出,直到,什麽也抓不住。
帝君吃力地想要撐起身子去追她,卻被所結界阻擋,他想要打碎這結界,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一點一點遠去,他瘋狂地拍打着結界嘶聲力竭地喊着,“小七回來!回來!!”
可她沒有再回頭。
鳳七七将一旁插進黃土的羲和劍拔出,提着劍,緩緩朝天虞走去。
劍尖劃過地面,劃下一道深深地溝壑,帶起了飛揚的沙。
她就這樣持着劍,一點一點靠近他。
天虞仍站在原地,看着漸漸走近的鳳七七,他卻是淡淡笑起來,“七七,你來了。”
他歪了歪頭,眼神純真得如同一個人畜無害的孩子,“你是來殺我的嗎?”
他問得那樣輕易,仿佛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話。
鳳七七搖了搖頭,帶着淚笑起來,松開了手,羲和劍從她手心滑落,栽進了沙裏。
天虞愣了愣,失神地看着她走近。
鳳七七走到他面前,仰起頭來看着他,輕輕彎了眉眼,像從前那樣對他笑。
她踮起腳尖,輕輕擁住他,将頭放在他肩頭,輕聲對他說,“小八啊,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天虞愣了愣,眼底流露出眷念,半晌,他也緩緩閉上眼,笑着回答她,“好。”
鳳七七靠在他肩上,一滴淚猝然從眼角滑下。
她身後的羲和劍在這一刻突然開始顫動,發出陣陣劍鳴,自黃土中揚起,直入雲層。
旋即,一道流光,劃破長空,直直墜下,向兩人相擁的方向而去。
鳳七七伸手擁住他,流光墜下,一瞬貫穿了他們兩人胸膛。
她身子猛的一顫,這力度險些将她身體撕碎,因着抱着天虞她才還能堪堪站住,她甚至都能聽到她自己心髒破碎的聲音。
有溫江的液體滴下,染紅了她的眼角,她緊緊擁住天虞,顫抖着溫聲道,“小八,不要怕,不要怕。”
天虞亦擡手抱住她,她靠在他胸口看不到他是何表情,她想他此刻定然恨透了她,可她卻聽到他聲音那樣輕那樣溫柔,“七七,我沒有怕,能這樣抱着你,真好。”
鳳七七一愣,正欲擡頭,貫穿他們胸膛的羲和劍卻在此時振動起來,鋒利的刀刃不停摩擦着血肉,但她卻似感覺不到疼痛,只覺身體裏似有什麽正在流失,彙入劍內。
她只覺腦中一片空蒙,等神識回攏,他們已身處高空。
天邊一聲巨雷轟響,羲和劍猛然從他們的身體裏抽出,帶出洋洋灑灑的血珠,滴落在半空裏,仿佛下了一場紅雨。
羲和劍抽出之後,又直直往雲霄之上飛去,很快便隐入沉沉陰雲之中。
是時,天邊風起雲湧,山搖地動,陰雲翻滾着朝他們頭頂的上空聚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雲層之內電閃雷鳴,整個天空昏暗如幽冥鬼域,中心的漩渦漸漸變成極深的紫色。
大風忽起,肆虐的狂風吹得人站立不穩,漫天的黃沙刮得人睜不開眼睛,所有人都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只知剎時便風雲突變,海面掀起滔天的巨浪,浪潮猛烈的拍打着海岸。
黃沙被風卷起,砂石如刀刃般鋒利,磨着人的皮膚擦過,霎時便染成了血紅,空氣裏滿是濃烈的血腥氣。
身形巨大的妖獸也有些站立不穩,發狂地嘶吼着,許多人甚至被直接卷上了雲層,卻又在高空重重地摔下,頓時便是粉身碎骨。
天地一片昏暗混亂,妖獸的嘶吼聲,人的吶喊聲,還有電閃雷鳴,金石爆破之聲,混合在一起,仿佛天崩地裂。
風愈刮愈烈,天空變成近乎漆黑的深紫色,頭頂的漩渦顏色深得可怕,似要吞噬整個天地的邪惡深淵。
雷聲越來越大,天邊無數道閃電重重劈向大地,天雷滾滾而來,有愈演愈烈之勢。
天地一時昏暗,一時又被閃電劈得有如白晝,明與暗,光與影,不停地交替着,飛沙走石,天降大火,四處嗚咽不止,天地混亂得仿若重歸盤古之時。
天虞收緊手臂,将鳳七七牢牢護在懷裏,不讓砂石磨傷了她的肌膚。
他擡起頭來,看着頭頂巨大的漩渦,他能感覺到,那深不見底的漩渦內正有一股力量在聚集,有白光忽隐忽現。
他知道,混沌之力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