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她說他喜歡他

月娘化為人形後的幾日, 葉蘭庭不知為什麽總是一副很倦的樣子,臉色憔悴得吓人, 時不時總會聽到他屋裏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月娘也沒多想,以為凡人大多如此, 畢竟在她們眼裏凡人确實太過脆弱,于是月娘還是整天拉着葉蘭庭去看星星,她自化了人形就愛拉着葉蘭庭看星星,還喜歡化成狐貍窩在他懷裏看,完全沒注意到他一日比一日憔悴的面容。

很多時候,當她回過頭來看他時,他已經睡着了, 月娘不忍打擾他,畢竟她知道他只是個凡人,會困, 會累。

看着清俊的眉眼,她雖不想弄醒他, 卻還是忍不住用手輕輕觸碰了他的臉龐, 指尖劃過他的輪廓。明明有那樣相像的眉眼, 曾經的白啓是玩世不恭,如今的白啓是冷若冰霜,卻都不像他, 這樣寡淡清雅,很像他庭院裏那幾株青色的文竹。

月娘靠在他胸口,聽着他平緩的心跳, 葉蘭庭的呼吸很輕,安靜得幾乎快要聽不見,即使她靠得離他的心髒那般近,像是随時便會失了心跳。

但她仍天真的以為,凡人的心跳皆是這般微弱的,也正因他如此微弱的心跳,窩在他懷裏甚是安靜,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苦藥香就像一味妥帖的安眠香,但她卻并不想睡,往往就這樣看着他,一看便是整整一夜,直到天亮。

月娘看着他,恍惚裏忽然憶起是否也曾有個人,如她現在這般,安靜的看着她,直到天亮。

晨光熹微,輕輕灑在了葉蘭庭的臉上,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半晌,緩緩睜開了眼。

他低下頭,眼前便出現了月娘笑靥如花的面容,葉蘭庭淡淡的笑了笑,“我怎麽又睡着了?”

說完,他突然咳嗽了幾聲,月娘趕緊從他身上起來,葉蘭庭動了動有些僵硬地四肢,支起身子捂着胸口不停地咳了起來,太陽穴上的青筋都被他咳了起來,青色的血管在他蒼白的臉上異常清晰。

月娘從未見過他這般劇烈的咳嗽,突然便有些慌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葉蘭庭咳嗽着吃力地對她說,“月娘,去幫我把毛裘取出來。”

月娘趕緊進屋取了毛裘來捂在他身上,他的肩膀冰得吓人。

葉蘭庭裹着毛裘慢慢感覺到身子漸漸回暖,許久,才終于停下了咳嗽。

他疲憊的閉上眼躺在椅子上休憩了半晌才緩緩重新睜開眼擡起頭來看向月娘,對她淡淡的一笑,面色卻蒼白得可怕。

月娘皺緊了眉心,她這才意識到他或許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你病得很重嗎?”她問他。

葉蘭庭搖了搖頭,聲音卻十分虛弱,“無事,是老毛病了。”

月娘咬了咬下嘴唇,心裏有些自責,明知道他身體不好,又怕冷,她不該讓他在這這裏吹一夜冷風的,月娘歉意地看向他,“我去幫你煎藥。”

她剛轉身卻被葉蘭庭拉住了衣角,月娘回頭,見葉蘭庭對她笑着說,“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那股藥味兒嗎?再說了……”他淺淺笑起來,“你煎的藥我哪敢喝,能不弄成毒藥都是萬幸了。”

說完,他扶着椅子緩緩站了起來,步履有些艱難的朝屋裏走去。

月娘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樣消瘦的背影,眉心不覺便漸漸收緊,他一直是那樣瘦的一個人,消瘦得仿佛随時都會消失掉一樣。

之後的幾日,屋子裏的藥味越來越濃,夜裏也經常聽得到他壓抑的咳嗽聲。

葉蘭庭怕月娘聞不慣一屋子的藥味,時時會在屋裏熏着艾葉驅散藥味。

月娘見他這般孱弱的身子,也不再拉他去院子裏看星星,免得他又着了涼。

但不去看星星,月娘就像對什麽都失去了興趣,看葉蘭庭這副病殃殃的模樣,她也不再去添亂,難得的十分安靜。

但月娘這一安靜,葉蘭庭卻不習慣了,總覺得屋子裏清清冷冷的似少了什麽,但他從前一個人住時卻從未這樣覺得,他已經習慣了有月娘的陪伴。

習慣有時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見她整日地望着窗外發呆,也不知在想着什麽,葉蘭庭終是不忍,剛好一些,便說要帶她去泛舟。

“泛舟?”

“嗯,今天天氣很好。”

“天氣很好就要泛舟?”

“你喜歡便去,你不喜歡便不去了。”

月娘遲疑了一會兒,問道,“這是你們人的習俗嗎?”

葉蘭庭想了想,“算是吧。”

月娘思襯了片刻,站起身來,“好,我們去泛舟。”

葉蘭庭淡淡的對她笑了笑。

來到湖邊,清晨的湖面還籠着一層淡淡的薄霧,無風,薄霧安靜的浮在半空。一只水鳥從樹上俯沖下來,尾翼掃過湖面,霧氣被沖散開來,湖面便濺起了幾朵細小的水花。

葉蘭庭走過去和岸邊的船夫商量了一陣,月娘見他遞給了船夫一串銅錢,船夫便将拴在岸上的鏈索解開将船拉了過來。

葉蘭庭擡起頭來沖她招了招手,“月娘,過來。”

月娘走過去,葉蘭庭已經上了船,他轉過身來向月娘伸出手,“來,把手給我。”

月娘把手搭在他手上,一只腳踏上船頭,月娘從未坐過船,在她們妖界是用不着船的,所以當她上了船一時未适應船的颠簸,重心一個不穩便向一邊倒去,葉蘭庭趕緊去抱住她,身子一齊向船的一邊倒去,于是,船直接翻了。

月娘落入水中,早上的水冰冰涼涼的,頓時讓月娘打了個激靈,她從水中探出頭來,正想責怪葉蘭庭沒把她接住,但她向葉蘭庭的方向看去,卻見他在水中不停的撲騰着,在水中浮浮沉沉似嗆了好幾口水,月娘第一次見他這樣狼狽的樣子,一時沒忍住便笑出了聲來,他也有今天。

但笑着笑着,月娘卻突然一怔,恍惚地看着溺水的葉蘭庭,一時失了神。

他,也不會游泳……

清晨冰涼的水灌進葉蘭庭的胸腔,被冷水包裹的四肢已被凍得僵硬麻木,沒了直覺,他已無力再掙紮,只感覺渾身都是刺骨的冷,很冷,很冷。

身子便那樣重重的沉了下去。

等月娘回過神将他從水裏撈起來時,葉蘭庭已經昏迷過去,被誰打濕的黑發淩亂的貼在他蒼白得近乎白紙的臉上,看起來虛弱至極,像是随時會死掉。

月娘這才想起他只是個凡人,是和白啓不一樣的,溺了水是會讓人死掉的。

月娘突然便慌了,慌忙抱住他,他的身子涼得吓人。

她趕緊用真氣逼出他胸腔裏的水,葉蘭庭嗆出了幾口水,但仍不見醒來,月娘慌亂地将他緊緊抱在懷裏,用力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将靈力傳給他,月娘緊緊皺着眉狠狠地盯着他,厲聲喊到,“葉蘭庭,醒過來!我不準你死!你給我醒過來!!”

月娘不停地給他傳輸着靈力,良久之後,葉蘭庭的身子終于漸漸回暖,這才虛弱地緩緩睜開眼睛。

月娘見他醒來,眼淚忽的便從眼眶裏墜落下來,月娘緊緊抱住他,将頭埋到他胸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不停地給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葉蘭庭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給他道歉,她并沒有做錯什麽啊。

葉蘭庭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被,似哄孩子一般溫聲道,“月娘,沒事了。”

雖是這麽說,他卻自此一病不起。

他本來就是那樣羸弱的身子,連夏天都要蓋厚厚的被子,現在卻在涼水裏浸了那麽久,如何能不病倒。

葉蘭庭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虛弱得似冬日裏染了霜雪在風中瑟瑟欲落的枯葉,半夜裏總會聽到他無法壓抑的劇烈咳嗽聲,一咳便是整整一夜。

月娘看着他一日日消瘦下去,有一種澀澀的感覺漸漸将她的心髒塞滿,似是心疼,他本來就是那樣瘦的一個人。

葉蘭庭的病情越來越重,拖了兩個月,終是在入冬之後再也熬不住。

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憔悴的身子,月娘終于知道那種澀澀的痛楚名為心疼,在此前,千年時光她都有過此般感受,那種似有一雙手将心髒反複搓揉的疼痛。

這天清晨,葉蘭庭又咯出了血,臉色蒼白得吓人。

窗外的冷風刮得凜冽,吹得窗棂咔咔作響,如枯木在雪風裏低低呻吟。

烈風将窗戶吹開了一道縫隙,冷風灌進來,帶着雪氣。

葉蘭庭難得的有了些精神,支起身子看向了窗外。

窗外雲層漸漸積厚,天色變得灰蒙,不多時,便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南雪落,紅梅生。

這是今年下的第一場雪。

葉蘭庭想,紅梅也已開了吧。

葉蘭庭靜靜地看着窗外飄落的大雪,一切瞬間被大雪覆蓋,變為一片蒼茫的白色,天地沉寂。

葉蘭庭淡淡的笑了笑,向一旁的月娘伸過手去,“月娘,扶我出去吧。”

月娘皺眉,“外面在下雪呢,你已經病成這樣怎麽還能出去吹冷風。”

“無事,多披件毛裘就好了。”

“可是……”

葉蘭庭靜靜的看着她,輕聲道,“月娘,我從來沒有在外面看過雪,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紅梅有沒有開。”

月娘本想拒絕,他都病成這樣了,外面那樣冷。

但見他如此看着自己,月娘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取下壁上挂着的白色毛裘緊緊裹在他身上,扶着他緩緩走出了門外。

推開門,冷風夾雜着雪吹來,葉蘭庭不由得身子一顫,月娘擡起頭擔憂地看向他,葉蘭庭低下頭來沖她淡淡的笑了笑,示意他無事。

他輕輕推開月娘的手,自己緩緩走進了雪地。

葉蘭庭微微擡起手,輕輕接住飄落的雪花,冰涼的雪在他手心無聲融化,只餘一片冰涼。雪落到他發間将他長發染成霜白,他披了白色的毛裘,消瘦單薄的身影似與白雪覆蓋的天地融為一色。

葉蘭庭在雪地裏微微仰起頭,任冰涼的雪拂到他身上,他緩緩閉上眼,良久,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他在雪地裏站了許久,月娘在他身後靜靜地看着他,眉心越攏越深。

過了許久許久,葉蘭庭才緩緩轉過身來,步子卻似有些站立不穩,待他終于轉過身,他擡起頭對月娘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雪輕輕落在他細密的長睫上,随着他輕眨眼眸而微微顫動,笑容如白雪溫柔。

他想向月娘走過來,卻在第一步邁出時便踉跄地跌倒在地。

月娘趕緊跑過去扶住他的手,他身上沾了雪,摸着浸心的涼。

月娘皺緊了眉想要将他扶起來,“我扶你進屋。”

葉蘭庭卻按住了的手,沖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

他微微偏過頭,看向牆外那一株紅梅。

紅梅在這雪地裏綻放,紅的梅,白的雪,明豔而清冷。

葉蘭庭淡淡一笑,那一枝紅梅落入他眼底,似成了這時間最美的顏色。

且将紅梅看盡,他緩緩閉上眼,低低的開口,聲音裏帶着疲憊,“月娘,我快死了。”

月娘心底一恸,緊緊抱住他,厲聲道,“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

月娘說着以手抵住他肩膀不停的将靈力傳給他,因為用力太猛,臉色剎時變得蒼白。

葉蘭庭握住她的手,沖她搖了搖頭,“月娘,沒用的。”

“怎麽會沒用,不會沒用的。”說着月娘愈發用力的傳着靈力,靈力迅速的流逝,她臉色愈加蒼白。

一陣一陣的靈力湧入葉蘭庭體內,他本凡體之軀,如何受得住這麽猛烈的靈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似是十分難受,靈力不停湧入他體內,他的身子卻依舊冰涼。

“不會沒用的,不會沒用的!”月娘一直不停地重複着,直到最後聲音裏已帶上哽咽的哭腔。

葉蘭庭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治不好的。”

話音一落,月娘眼中的淚水便湧了出來,月娘抱住他,将頭深深埋進他胸口,哭着喊道,“我不要你死,葉蘭庭,你不要死。”

葉蘭庭慘淡的一笑,語氣輕柔的說,“月娘,沒有人是不會死的啊。”

“可我不想你死。”

葉蘭庭低下頭去看她,笑着與她說,“月娘,我曾喜歡過一個姑娘,但我沒能去争取,因為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月娘突然一怔,擡起還噙着淚水的眼睛看着他。

“而且……”葉蘭庭看着月娘,臉上是蒼涼的笑容,“我知道,她心裏從來都沒有我,即使她對我笑,對我鬧,心底眼底卻都不是我。”

月娘怔怔地愣在原地,雙眼失神的看着他,一滴淚就那樣從眼眶直直的滴落,她覺得他說的是她,卻又不是她。

葉蘭庭擡起手輕輕撫上月娘的臉龐,溫柔地替她拂去臉上的淚痕,“月娘,這輩子我沒法等到你也喜歡我。但你可不可以等我?”

“等我,到下一世。”

月娘搖頭,急急哭着道,“我喜歡,我喜歡你的!所以你不準丢下我一個,你不準死!我不要等你到下一世,我要這一世就跟你在一起,你不準死,不準死!”

葉蘭庭卻搖了搖頭,“下一世,你的眼裏可不可以……也……”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那最後一句“有我……”終是沒能再說出口。

雪飄落在他淡笑着的蒼白面容上,他合上眼,冰涼的手頹然滑落。

庭院裏的雪靜靜下着,月娘抱着他,雪落下來,拂了一地的冰涼。

一滴,一滴的眼淚落到他的眼角,似是他也落了淚。

月娘輕輕将臉貼在他冰涼的額頭上,無聲湧出的眼淚落在他眉心,她就這樣抱着他,雪還在靜靜地下,似無聲的哭泣。

可是,蘭庭……

我等不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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