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許幻竹按在門扇上的手忽地僵住, 她擡起頭,只見白月晏正笑着望着她,神情居然還算得上溫和有禮。

她于是往外看了一眼, 又收回視線,商量道:“能不能讓我留個信?”

白月晏眼中笑意更甚, 甚至搭着許幻竹攏着門扇的手,輕輕拉下來。

許幻竹也跟着給了個笑, 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接着便見他緩緩張開嘴, 冷漠地吐出來兩個字:“不行。”

“給了你兩日的時間了, 還舍不得說麽?”

“就一會兒也不行嗎?”許幻竹又把手覆到了門沿上。

他再一次将她的手掰下來,拉着她徑直往外走, “我片刻也等不了了。”

許幻竹沒想到, 這輩子, 自己還能再來一次焚山。

被白月晏拽着停在這入口處之時, 一時忘了要怎麽動作。

“你現在進去把她帶出來, 我就解了下在你徒弟身上的追魂令。”

裴照雪是以魂魄的形态被困在焚山裏, 若自己去将她帶出來,那豈不是真要把身體讓給她了?

她自然不願,可目前這情況, 似乎由不得她選擇。

“當年我尚在鼎盛之期時,入這焚山都去了半條命。如今我只剩一半修為,稍稍運力就遭阻塞反噬,倒時候只怕不一定能平安出來。”

白月晏聞言從身上解下一個藥瓶,“早知你要這麽說, 這是我在離華天向天帝求來的丹藥,你把它服下, 便能恢複如初。”

許幻竹有些好奇,這人盜了寶物,不但能全身而退,還能找來此等貴重的丹藥,可見他在離華天還頗為如魚得水。

她慢吞吞地接過藥吃下,又問:“若到時候她出來了,你不解那追魂令,我豈不是冤死?”

白月晏攏了攏衣袖,态度風雅自然,全然不顧她的死活,慢悠悠道:“這你大可放心,我只要小雪回來。至于你徒弟,我可沒工夫去找他。”

夜風吹着許幻竹的衣擺,她突然打了個哆嗦,“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白月晏拉着她推了一把,“早去早回。”

許幻竹趔趄着一腳邁了進去,回頭看了白月晏一眼,她深吸了口氣,終于轉過頭來,慢慢擡頭望向前方,一步步往裏走去。

往裏走着,方才服下的那丹藥的确有用,漸漸在丹田化開,周身靈力都在慢慢彙聚。

她一邊暗自運氣調整,一邊回憶起在入口處回頭看白月晏時,餘光仿佛看見遠處的一片青色衣角,很熟悉的感覺,等她再想仔細回憶些什麽的時候,腳步已經停在了洞道口。

依着第一次的記憶,她提步邁了進去。

——-

今日散學時,宋辰邀時霁去楊文楠家喝酒,他理也沒理,轉身就去了青雲山的後山采了些靈果,又找範玉珍要了些調理補氣的丹藥,拎着一堆東西,腳步匆匆地往回趕。

到了小院門前,他正伸手要推門,卻又在觸到門扇的那一瞬慢慢收回來。

月光照着他,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忍不住去想,許幻竹現在在幹什麽,是不是在等他,有沒有好好休息?

他昨夜那般……她是否會生氣?

不知怎麽的,走到這裏,卻有些不敢進去了。

手裏包着的一個靈果滾落下來,卡在門檻邊上,他俯身撿起,終于順勢退了門,往院子裏走去。

許幻竹房裏沒點燈,但是門被拉開了一小塊。

他走到門口敲了敲,裏頭也沒聲。

這時候翠翠在屋檐下扇了扇翅膀,飛下來用嘴叼着他的袖角将他往裏拉。他這才推了門進去,只是許幻竹并不在,裏頭空無一人。

他将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走到床前。

床榻上還有一絲淺淺的餘溫,人應當剛走不久。

他怔楞着坐在床頭,許幻竹該不會是真的生他的氣,特意躲開他了吧?

又等了一會兒,夜色漸深,還不見人回來。終是坐不住了,他掏出通訊符找人,只是符咒使了半天,那邊也沒人回應。他又找了柳山齋,柳山齋那一邊也無人應答。

時霁捏着通訊符,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明日有許幻竹的符術課,若她今夜不回,明日也該回了。本打算直接翻了她房裏的追蹤蝶去尋她,又想起在青泸郡中從裴照煙口中所聽到的,許幻竹說她不喜歡他追得太緊,于是又硬生生坐了回去,準備數着時間捱到天亮。

幾個時辰過去了,屋外漸漸透出一些光亮來。

院子裏靜悄悄的。

應當是不會回來了,也罷,直接去學堂吧。

時霁從床榻上起身,正準備出門去,眼角餘光卻偏見枕頭後漏出來的一小塊紙皮。動作比腦子快,還沒來得及思考這樣随意拿她的東西并不太好,他已然将冊子拿在了手裏。

翻開第一頁,是白月晏的畫像。

接着往後翻,事無巨細,都是關于白月晏的事。

他的喜好,他的習慣,他的生平……

心裏的疑團漸漸擴散,片刻後又好似慢慢水落石出。

“我發覺你和白月晏長得還有幾分相似。”

“你們的眉眼有些像,不過,你的眉毛比他的濃一些。”

好像被陡然間被丢進了冰窟一樣。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從未說過喜歡,不論是在青泸郡還是在昨夜。

甚至他昨夜那樣問她,問她能不能不再丢下他時,她也未曾給過答複……

手裏的冊子再也握不住,便是後面還有些內容沒翻過去,他也沒那個往後探究的精神了。

或許是有什麽誤會,抱着這樣一丁點的念想,強撐着到了青雲天宗的學堂裏。

卻見宋辰他們一群人圍在前頭,前頭被他們圍着的那人是劉玉海。

“劉仙長,今日怎麽是你來,許仙長呢?”

“是啊是啊,許仙長怎麽了?”

劉玉海着急忙慌地理着今日上課要用的符紙,“聽宗主說她後頭有些事,剩下的課便由我來帶。”

後頭有人推他,“時霁,站在門口做什麽,快進去呀!”

他卻好似聽不見一樣,轉頭撞了人就往外走。

“诶,怎麽了這是?”翟永柔柔肩膀,一回頭看見自己師尊站在學堂裏頭,也止步轉了頭,拉着還在門外正要進來的楊文楠逃課去了。

時霁從學堂裏出來,徑直去了找了儲殷。

儲殷從一堆宗門事務裏擡起頭,疑惑道:“時霁啊,你不該去上課麽,怎麽跑這兒來了?”

“宗主,我師尊是什麽時候與你說往後不來上符術課了的?”

“大概是昨日吧。”他有些記不清了。

話音剛落,時霁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怎麽了這是?”儲殷擡眼看了看,沒在意,又繼續低頭忙起來。

——-

白月晏在焚山外等了一晚上,直到天邊泛起薄霧,淺淺的初陽的光從霧氣裏漫射着出來。

他伸出手,攏了一束金光在手心裏,那光又順着指縫漫散。

望着那光影,白月晏臉上卻露出難得平和的神情。

一百年了,裴照雪死後,他無數次後悔,若是當年沒有同意與她退婚,沒有答應她同柳晔在一起,沒有心軟,她便不會遭遇那樣的事情。以前他只覺得,若她開心幸福,即便是與旁人在一起,他也會好好祝福。

可偏偏那人不懂珍惜。他視若珍寶,想要好好對待的姑娘,卻被他傷成那樣。白月晏緩緩地收緊雙手,長眉凜冽,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等裴照雪回來,他便要去把柳晔找出來,殺了他,讓他永遠也不能出現在她面前。

背後傳來輕緩的腳步,那聲音落在松軟的土地上,叫他忽地震了震。

“阿宴。”後頭那人聲音輕緩,簡簡單單兩個字從身後響起時,竟叫他一時忘了動作。

白月晏緩緩回過頭,裴照雪停在他身後,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睫輕輕顫動,像蝴蝶閃動翅膀。

的确有蝴蝶。

白色的翅翼緩緩閃動,三只蝴蝶落在她肩頭。

她側過臉去看,落在陰影裏的那一小半臉忽地溫柔下來。

下一瞬,肩頭的蝴蝶被驚開,白月晏一把将她拉過。

蝴蝶飛走的一瞬,裴照雪眼中閃過一瞬的失落,很快又恢複原樣。

“小雪,你真的回來了。”他聲音發着顫,緊緊地将人抱進懷裏。

懷裏的人回抱住他,兩只手慢慢撫上他的脊背。

素白的手腕上,纏着一根彩色的繩子,繩子中心的鈴铛在陽光下閃着光。

裴照雪點點頭,“我回來了。”

“我帶你回青泸郡好不好,你姐姐還在那裏。裴伯父和裴伯母去了北邊,我明日便讓人去找他們。”他是興奮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張嘴竟就一直說個不停,生怕她走了似的。

“阿宴,你知道柳晔在哪裏嗎?”

白月晏的笑意僵在臉上,他其實還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只是這時候突然又不想了。

“我們先回去。”白月晏拉起她的手。

裴照雪往焚山的方向望了望,又說:“許幻竹說,叫我出來之後千萬囑咐你,不要忘了解時霁身上的追魂令。”

白月晏靜靜地看着她,“不着急,等我們成婚之後,我就替他解。”

裴照雪将手抽出來,“成婚?”

他眉眼未動,又緩緩拉住,“從一開始,我們便該成婚的,不是麽?”

“我才出來,能不能過些時日再說。我想先見見姐姐和爹娘。”

“好,那我先帶你回去。”

裴照雪點頭,他拉着她離開。

兩人走後,白色的蝴蝶翅翼還在空中閃動,最後繞了幾圈,緩緩又落回黑木的盒子裏。

盒子被輕輕蓋上,在寂靜的山谷裏發出細微的‘啪嗒’聲。

小道的角落裏,一個穿着茶灰色長衫的年輕人捏着只黑木盒子,指節絞着力氣,泛着白,盒子都要被捏出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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