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歸故裏
衙門。
州南栀腳步輕盈,悄無聲息到來,在衆人低着吃飯,尚未注意到她時輕聲落下一句話,如一陣風,蕭然飄過,“知州大人昨夜去世了。”
這陣不知名的狂風吹在了每人的臉上,在耳畔悄然響起。
正在吃飯的衆人停下手中的動作,紛紛将視線投向帶來這個消息的州南栀,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但這種玩笑又怎可随意開。
莫求将唇角邊懸挂着的面一口嗦進去,涼意在嘴中回暖,囫囵嚼了兩下立即咽下喉嚨,“我滴個乖乖,你是唬我的吧!前幾天我還去他府上吃飯呢,怎麽突然就去世了呢?”
“師父,不是現在的知州大人,是宋大人,宋居大人。”
宋居,雖說私制五石散是有原因的,但終究是參與了這件朝廷明令禁止的事情,從結果上來看,官家終究是念了舊情,革了他的職位,抄了他的家産,讓他去一處小茅屋內養老了。
這會子竟然說去世了。
羽涅眼眸微微顫動,啓唇,聽不出任何情緒,“怎麽去世的?”
州南栀:“郎中說是因病去世的,郁郁而終。”
羽涅餘光觀察着她的眼神,然而卻是高深莫測,深不可測。
知州大人去世讓衆人虛嘆不已。
“葬禮在三日後,陳緣和京城中的陳益陳大人已然快馬加鞭的趕過來了。”
陳緣是宋居的養子,在他五歲時被送至當地托付于宋居撫養,具體原因不知曉。
陳益和宋居乃是多年好友,起初在朝廷裏也是一直教導着辰王,但自從辰王去世後,宋居便隐退至桃幽縣出任知州,陳益則依舊在朝廷中擔任太子太傅。
宋居只有宋婷一個女兒,但卻在他前頭去世,于是他的葬禮,就被好友陳益一手操辦,據說是陳大人跟官家求情得來的這個恩典。
“福禍相依,人終有一死,唉,方冷徒兒,咱是不是有席吃了!”莫求雙手交疊于腦後,往椅背後靠去,翹起的凳子微微抖動。
方冷順勢擡頭,看着師父一臉平淡的神情,無悲傷,但也不是讓人讨厭的無關之事高高挂起,倒像是一種看透萬物規律的出世之風。
但談到吃席,方冷覺得有些不尊重死者,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裝傻充愣“師父,我不知道啊。”
州南栀走到院子時,被人叫住了,她回頭,那銀色面具在陽光下炫彩奪目。
兩人并肩往外走去,陪着州南栀去巡街。
“莫大人推薦你去大理寺,準備好了沒有?京城裏不比這,遇到的案件會更加棘手,平日裏的任務量也會更折磨人。”
若是從前,她或許會猶豫,但此時,所有的一切自己都已然知曉了,她擡起眼,從容不迫,“羽涅,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嘛?”
語氣淡若自然,并不是逼迫着他非要說出,倒像是随意詢問無期許。
末了,像是老友般輕松自在的聊天,他也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靖王殿下,官家親賜的。”
州南栀也只是看了他兩眼,沒有驚訝,垂下眼眸,心裏面騰升而起的某種情愫消散,随後輕輕點頭,回答他最開始詢問自己的問題“準備好了吧,這件事你詢問過我兩次了,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去京城呢?”
羽涅唇角抿成一條直線,讓人能看到的眼睛裏,漆黑的眼眸卻深不見底,“我沒有阻止你去京城的權力和理由。”
“我知道,但是京墨去了哪裏,你知道嘛?”
“不知道。”
州南栀沉默的看着他,眼眸裏有些茫然,忽而,嘴唇無意識彎起,“也對,已經被殺死了。”
羽涅在聽到這句話時,心中卻有些沉悶,不安煩悶的情緒壓抑着,更有一種謊言從未被遮住,或者那謊言只是一層紙糊,輕輕一戳就被戳破,只是她懶得去戳罷了。
這或許就是最爛的一個謊言,最可笑的一個謊言。
州南栀知道,京墨一個人去京城,與十二年前的那件大事有關,他想一個人呈英雄,想一個人去冒險。
可想來想去,再多的埋怨都支撐不起這份被保護的感動,他不讓許鹿竹參與,不讓自己參與。
他害怕許鹿竹陷入危險,也害怕自己一個人若是參與了,許鹿竹一個人難以被唬住,他一個局外之人,為何能輕而易舉要托起許鹿竹的命運。
終于,她懷疑起了京墨的身份,第一次,不在特意忽略他的身世。
可這件事自己和許鹿竹才更有資格去查探,無論如何,京墨既然參與了,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觀。
她淡淡看了一眼羽涅,轉身離去,卻在離去之時,被羽涅拉住了手腕,“你去京城當真去查案子?”
這句話成為了一句突破口,惹得州南栀沒有掙脫,擡起眼眸,帶着幾分譏諷,“怎麽?靖王殿下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還是說你希望我去京城是有其他事情要做。”
見他未回答,兩人僵持着。
羽涅後悔了,後悔自己的沖動。
兩人那些微妙的情愫在此終結,羽涅松開了手,她始終一副淡然的神情。
輕輕扭動手腕,州南栀忽而想起,還有一個未解的謎團,“那些黑衣人脖頸上有老鷹的标志,還有一些有骷顱頭的标志,你知道他們都是哪些人嗎?”
“關于這個線索,我還在了解。”
“好。”随後轉身緩緩離去。
這兩日忙着接待陳大人,今晚,在衙門結束工作之後州南栀直接去找了許鹿竹。
夜色下,兩人坐在院子臺階上,茶杯點心随意擱淺在一張矮凳子上面。
影子倒映着州南栀靠在許鹿竹肩上的模樣,氣氛平靜溫和,空氣中絲絲透露着舒意。
許鹿竹捏着一塊點心送進她嘴裏,心裏面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靜默片刻,許鹿竹擡手輕敲她額頭,小幅度偏頭看向她,餘光将她額頭、鼻根、鼻尖、下巴盡收眼底,“南栀,他走後,或許我要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了。”
州南栀從她肩膀上離開,“不管他在與不在,你都要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呀!”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要過的,是不一樣的生活了,就比如,不拘泥在這裏,在藥堂,在衙門;而是要出去。”
她眼神的堅定,州南栀讀懂了,忽如其來的想法倒像是她考慮已久,“是他死後,你考慮了許久的?鹿竹,那你要去哪?京城?還是其他地方?”
許鹿竹不去看她的眼睛,伸手拿起茶杯,這口茶,她喝得有些久,飲盡杯中的茶水。
州南栀還在注視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抿了抿嘴唇,她讪讪回道,“我,暫時還不知道。”
“許爺爺不會同意的。”
“我會盡快說服他的。”
深呼出一口氣,州南栀覺得他們三人,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一條直行的大路,偏生被三人走出了不相往來的三條小路。
如今許鹿竹坦白了,那自己呢,究竟要不要現在與她說。
猶豫再三,眼見着盤裏面的點心快要見底了。
她啓唇,“鹿竹,我…….”
“南栀姐,我,我總,我總算找到你,你們了。”
夜半三更,方冷的忽然闖入,打斷了州南栀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方冷,你這般急匆匆過來,不會是,”州南栀話未說完,方冷再次截住了她的話。
呼吸漸漸平穩,方冷道出事情,“是,有案件,陳大人進縣的隊伍,在街上被黑衣人襲擊了,除了陳大人,全部被當街誅殺。”
這真是好大的膽子,許鹿竹看向州南栀,“我去拿驗屍工具。”
當街誅殺,十幾個随從皆都被抹殺幹淨,如今是夜晚,在這小地方,夜市是不開發的,老百姓都緊閉門鎖睡覺,但住在周圍的老百姓有不少被打鬥的動靜吸引,大多數人選擇裝聾作啞,卻不缺乏一些膽大的扒開門窗縫隙偷看。
這件事本就會引起衙門的重視,更何況還是即将接待的太傅陳益。
州南栀趕到之時,一衆大人物也都早已經在場,馬車一輛接着一輛。
知州大人,知縣大人,提刑司大人,蘇大人等各種州南栀認識的以及不認識的大人物都已然在場。
等到将陳大人安撫并送至準備好的府邸時,莫求便讓人圍住此地,遣散着無關人士離開。
陳大人一身便服,但衣裳所用絲綢是這裏制造不出的,頭頂上的帽子中間鑲嵌着一顆斐綠色的寶珠。
身上穿着的衣裳将他襯托得偏瘦,整個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他的氣質,帥氣都體現在骨相上,清廉的氣質,如松竹傲骨,下巴上雪白的胡須是他年齡的唯一體現。
五官俊朗清秀,明眸皓齒,如溫玉柔和。
離去時的那一眼,州南栀腦海中恍然浮現出陳緣的臉龐。
屍體十二具,許鹿竹一人将十二人的情況皆記錄在冊,致死的傷口不同,卻都是一招斃命死于劍傷。
有被劃破脖頸而亡的,有被一招直接刺入心髒而死的,也有一招刺入頭頂的。
場面慘烈,血腥暴力。
血的氣味久久未散,一直到了衙門,一個晚上,整個衙門都散發了血腥的氣味,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街上連夜澆水洗去了那血跡,但無形之中的血腥味也在街市上彌漫,帶來的是街市生意慘淡,老百姓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