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泸郡, 裴家。
裴家的小女兒前幾日失足落了水,被救起後便一直昏睡不起。
裴父裴母接連在裴照雪床前守了三日。
“裴啓明,小雪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為何都三日了,還遲遲不醒啊!”
“夫人別慌, 方才白先生說了沒問題,只需要靜養就好。我已經讓人給煙兒傳了信, 她們姐妹倆從小感情就好, 等煙兒來了, 小雪肯定就能醒過來。”
許幻竹聽着耳邊響起抽抽搭搭的聲音, 混沌的意識開始慢慢回複過來。
她淺淺拉開一絲兒眼皮,只見一對夫婦相攜着坐在她床頭, 那婦人更是将她的手攥得死死的, 她險些被捏麻了。
“夫人, 你快看, 小雪她醒了!”
“小雪, 你可算醒了,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快讓娘看看。”
許幻竹被那兩人撈起,一左一右地把她抱在中間,一聲聲‘心肝兒’, ‘寶貝兒’,震得她腦子都有些疼。
不是,這什麽情況?
她猶疑着開口:“娘?爹?”
那兩人便抱得更緊了。
許幻竹緩緩吸了兩口氣,差點被勒死。她真是滿臉疑惑,她剛剛只是在疑問, 不是陳述啊。
這夫婦倆大概認錯孩子了。
不過……她聽見自己的喉嚨裏剛剛發出的這道聲音,嬌軟甜糯, 與她本來的聲音截然不同。
許幻竹又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空空的,狐鈴也不在。
那對熱心的夫婦在注意到她的懵然怔楞後,以為她是沒恢複好,又将她按在床上叫她好好休息,然後說是要給她去煮藥,接着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等人走了,許幻竹一骨碌地爬下了床,急匆匆走到妝臺前的菱花鏡前。
只見鏡中站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身量嬌小纖細,圓臉杏眼,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裏頭寫滿了震驚。
妝臺的鏡子旁放着一把精致的桃木梳,木梳上刻着鳥雀祥雲紋,繁密的花紋下,刻着一行小字。
許幻竹拿起那梳子,湊近了看上頭的字。
只見梳子上寫着“平安喜樂,健康如意。”
翻過來是梳子主人的名字。
“裴-照-雪”許幻竹面帶疑惑地念着這個人名。
是她認識的那個裴照雪?
怎會如此?
她依稀記得,自己不過是在那座塔前撿起了掉落的石頭,塔門跟着被打開,她接着便失去了意識,然後掙開眼睛便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她環視着四周陌生的環境,和鏡中陌生的少女,心裏閃過道不可思議的念頭。
她該不會是像裴照雪說的那樣,魂魄錯位,穿越時空,跑到了別人的身上?而這個別人還正好是那個寄居在她身上十餘年的裴照雪?
許幻竹記得裴照雪曾說過,她是一百年前被關在焚山的,若照這麽說,那現如今她所在的這個時空,大概是在一百年前裴照雪還未被關進焚山的時候?
許幻竹将梳子拍在桌面上,這事情着實詭異,一定是玲珑塔的問題!
她就說儲殷為何将歷練提前,就為了找這座玲珑塔,這裏頭一定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她初來乍到,對許多事情還不甚了解,更不能輕舉妄動,叫人發現端倪。暫時只能邊走邊看,找找出去的法子了。
她這時忽然慶幸,好在走之前跟宋辰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只是不知道時霁醒了沒有,他若是醒了,大概要在心裏罵上她百十個來回吧。不過沒關系,他現下只是太年輕了,等以後就知道她許幻竹的良苦用心了。
許幻竹拍拍手,很快就将青雲山那一群人抛在腦後,開始百無聊賴地在房間裏翻找着,看看有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東翻西找下來,她在書架底下找到一個紫檀木的匣子,于是想也沒想就将匣子端了出來。
木匣子上也刻着鳥雀祥雲的花紋,和剛剛那把木梳子一樣。
上頭上着鎖,應是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這反倒更加激起了她的好奇。
她将梳子拿在手裏,比對了一番,只覺得這鎖孔與梳子尾端漏出來的一小段形狀似乎吻合。
鬼使神差地便将梳子插了進去。
‘啪嗒’一聲,居然打開了。
有點意思。
許幻竹眉尖一挑,臉上帶上明顯的得意神氣。
便是換了一張臉,這帶着強烈‘許幻竹’特征的表情,還是能叫人看出端倪。
匣子裏裝的是一沓子紙張,上頭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
許幻竹拿起細細地翻看起來。
不知不覺,等她看完裏頭的東西,天色已經漸漸暗了。
這時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她趕忙把匣子重新鎖好放回原地,繼續回床上躺着。
來人是白天的那個婦人,裴照雪的母親,冉清怡。
許幻竹假裝虛弱,倚在床頭,喊道:“娘。”
“喲,心肝兒,你好些了沒?”她三兩步上前,親熱地抓着許幻竹的手。
“嗯。”許幻竹從善如流地點頭。
“連着昏了三日,可把娘吓壞了!你小時候就差點落水淹死,往後可千萬不要往那水邊去擠了。”冉清怡攏了攏許幻竹的頭發,往一邊側開身子,現出她後頭跟着的一個姑娘來,“快看看是誰來了。”
那姑娘臉上噙着笑,目光沉靜,那眉眼與裴照雪有三分像。
“妹妹。”她也跟着坐在床榻邊,喚了許幻竹一聲。
“姐姐回來了。”許幻竹與她對視,兩人目光相交,倒是不見幾分姐妹久別重逢的欣喜,反倒透着股子尴尬。
還好方才找到了那個木匣子。
匣子裏是裴照雪寫的日記,從她幼時落水,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的記錄,事無巨細都記在了上面。
眼前這姑娘叫裴照煙,是裴照雪的姐姐,兩年前被送去姚新道修習仙法,已經許久未回了。
不知是不是許幻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個姐姐待她仿佛不是十分熱絡親昵的樣子。
這與裴照雪在信紙上寫的,‘她們姐妹倆從小感情就十分要好,好到穿一條褲子’的情形有些出入。
“小雪醒了,煙兒也回來了”,冉清怡拍着她們姐妹倆的手,“正好明日是青泸郡的圓月節,你們父親說,郡王在宮中設了酒席,特意叫我們把你們姐妹倆帶上,熱鬧熱鬧。”
據裴照雪的信紙上所寫,青泸郡地處西南向,屬下九州通往修真界的邊緣地界,放在後頭來講,這地方還歸青雲天宗管轄。只是在百年前還沒有那麽清楚的權責劃分,是以這地方更像塊自成一派的地界。
相傳千年前,白鶴一族來此定居,後來又引來一些鳥族旁支,青泸郡才漸漸壯大,成為如今這樣的一派安居之所。
白鶴族的白桂言是青泸郡的郡王。
許幻竹腦中飛快地理着目前的關系,卻在聽到‘圓月節’三字時忽然頓住。她記得裴照雪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圓月節時,他會出現。
她暗自思索着,明日去參加宴席,十有八九會碰見裴照雪所說的這個‘他’。她雖然有些想要弄清楚裴照雪說的人是誰,這人和她出去又是否有什麽關系,但又想到明日人多,只怕她露餡的風險也大,便有些犯了愁。
許幻竹擡眼,再看裴照煙,怎麽此時的表情比她還凝重?
兩人不約而同想拒絕,冉清怡卻直接起了身,“娘先去準備準備,你們姐妹倆好久沒見了,便也早些休息。”
“娘,我還沒好全,姐姐還是回去睡吧。”
“娘,我來的路上有些吹了點風,怕将涼氣過給妹妹,我還是自己睡吧。”
冉清怡聞言拉起裴照煙,“也好,那煙兒便回自己房間休息,你的房間娘也收拾出來了。”
等那兩人走遠了,許幻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吧。
有些累,先睡一覺。
許幻竹慢慢往後滑着倒下,拉起被子就睡了過去。
本以為能好好睡個好覺,結果這具身體倒是醒的早,天還沒亮,許幻竹便睜了眼看着床頂,再也睡不着,只能等人來喊她。
沒過多久,裴照煙來了,許幻竹便利落地起身和裴照煙一塊兒出了房門。
早飯是家裏四個人一塊吃的,一頓飯下來,裴啓明和冉清怡不住地往她碗中夾菜,裴照煙也噙着笑給她添水,幾人說着今日吃完宴席後的安排,又說到晚上街上有表演,裴照雪愛湊熱鬧,一定要帶她去瞧瞧。
清晨的小院裏帶着些涼,但那幾人十分開懷,小小的飯桌氣氛熱鬧祥和,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于是許幻竹也被感染着也多吃了幾口。
用完飯收拾了一會東西,幾人又梳妝打扮一番,等到了王宮之時,便見陸陸續續的人來往就席。
宮中設席的地方很大,裴家的席位,就在白桂言左側,可見位置之珍貴。許幻竹和裴照煙入座後,便感覺許多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兩人十分默契地沒有多話,端坐在座上。
直到殿中熙熙攘攘的聲音漸漸停了,許幻竹才擡頭往中間望去。
那穿着紫色華服的男子應是白桂言,他右手攜着的是他的夫人宋桢。
他們身後還跟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氣質沉斂,着一身茶白色的長袍,走動時,衣角微微翻動,在空中劃出落拓鋒利的弧度。
許幻竹兩指輕輕摩挲着酒杯,目光遙遙看向他。
這便是白桂言的兒子,裴照雪的未婚夫,白-月-宴。
裴家是雙尾鳥一族,本是青泸郡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族,族中人丁凋敝,到了裴照雪這裏,便只剩她們兩個姐妹。
這樣的小族,如今之所以成了郡中的大紅人,吃個酒席還勞郡王特意邀請,并且席位還設在了郡王手邊,這還要從三年前說起。
白桂言的兒子白月晏是下一任郡王的即位人選,白家對這個孩子看得極重。
三年前,白月晏偷偷跑出青泸郡,遇上懂些術法的獵戶,用着淬了符的箭矢刺了他一箭。
是裴照雪自斷一尾,救了他一命。
回來之後,為表答謝,白桂言親自定下白裴兩家的婚事。
所以白月晏,便是她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那人好似注意到許幻竹的目光,突然也擡眼往這邊看過來。
分明是第一次見面,兩人視線相交之時,許幻竹卻從這般微不可聞的拉扯中,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這讓她不自覺地眯起雙眼。
沒道理啊,她怎麽可能會見過白月晏。
習慣性地,她捏了捏酒杯,送至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下一瞬,耳邊立刻響起冉清怡一驚一乍的聲音,“小雪啊,你剛剛喝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