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翠翠, 這樣真的行麽?”

喬嬸子往日裏看着是十分風風火火的一個人,這會兒在往田清榮家去的路上卻突然畏縮起來。

許幻竹此時氣勢十足,二話不說拉住她往前走, “您看看李大娘走得多快,我們快些跟上她。再說了, 您不想去看看孩子?”

聽了這話,喬嬸子想起與兒子呂山分別的這兩月裏, 她成日的思念無處訴說, 只能在夜深時一個人悄悄抹着眼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 怎麽反倒不如人家小姑娘爽利?

想到這裏, 她終于沒了顧忌,跟着兩人往前走。

許幻竹在大門上敲了敲, 是田清榮開的門。

“幾位突然來找我, 是有什麽要緊事?”見幾人面容焦急, 他将門打開, 正要請她們進去。

李大娘連忙上前, “村長, 我們就不進去了。我們幾人今日來是有件麻煩事兒想要找您。”

“沒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李嬸喬嬸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我們今日閑來無事做了些吃食, 想給礦山做活的鄉親們送去。您看能否行個方便,讓夫人派個人領我們去?”

喬嬸子也小心翼翼道:“我們将車子和吃的都準備好了,送完東西就回來,不會耽誤他們幹活。”

幾人是為了礦山的事兒來的。

田清榮心下了然,村子裏的人去礦山去了兩月, 遲遲沒有傳回一絲消息。所以近些時日,鄉親們明裏暗裏地朝他打聽礦山的人究竟何時才能回來。

他也問過秋書榕幾次, 只是次次都被她繞過去。

她那一邊說得十分篤定,說是礦山那一邊的事情她十分上心,只叫他不要擔心。

秋書榕自十五歲起便跟着他,到今日這光景時,已陪着他吃了許多苦。是以他對這個夫人,是憐愛縱容得很。

再加上作為村長夫人,秋書榕行事一直穩妥有章法,甚少出過問題,他只怕一味地問了秋書榕礦山的事,她又要不高興,便也不再提。

許幻竹縮在一旁,見田清榮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心道這樣下去不行。

于是吸了口氣,醞釀了些情緒,眼睫上忽地挂上幾顆淚珠,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帶着哭腔開口:“村長,我們知道鄉親們在礦山辛苦,本來實在不願麻煩您和夫人,可表姑這兩日夜夜都睡不好,胃口也小了許多,若是這一趟我能去跟着遠遠看一眼慈兒,回來同她說說那兒的情況,她也就安心了。”

許幻竹撚起一小塊衣袖,輕輕擦了擦眼角。

她這樣說王婆婆,只怕她這會兒在林婆婆家要打上好幾個噴嚏。

許幻竹前日跟着王婆婆來送菜,田清榮見過她一次。她有如此孝心,又有兩個嬸子在一旁說道,田清榮不好不答應。

況且只是去送個吃食,這事情說起來也不是大事,他想了想,最後還是遣了小厮去給秋書榕帶話。

說話間,小厮帶了話從房裏出來,朝田清榮回話道:“老爺,夫人說她身體不舒服,過兩日再請人帶她們去。”

一聽這話,喬、李二人直接直接拉住那小厮。

“就請夫人差遣一句,她指派個人就成。”

“是啊是啊!你再去問一趟成麽?”

田清榮聽了這話也轉頭問那小厮,“不舒服?哪裏不舒服?早上起來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不舒服了呢?”

許幻竹看他這樣子,突然想起王婆婆說話。

她說村長為人厚道老實,十分為他們着想,做的也都是利村利民的好事。如今開來,田清榮心裏的确裝了大家,但秋書榕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怕也不低。

許幻竹輕輕拉開兩個嬸子,看向那小厮。

小厮十二三歲的年紀,個子瘦瘦小小,臉也沒長開,還聚着一團稚氣。

看他此時站在田清榮身後低着頭的模樣,大概還有些怕生。

“我聽表姑說,你是随夫人一塊陪嫁來的?”

小厮點點頭。

“那……你可去過礦山?”

“去過兩次。”

“既然夫人不舒服,我們就不打擾她了,你帶我們去怎麽樣?”

“夫人沒開口,我做不了主。”

小厮說完看向田清榮,似是在等他的話。

這邊三個人也跟着看向他。

田清榮于是拍了拍那小厮的背道:“沒事,你便帶她們去罷,夫人那邊我來說,只是記得路上一定要小心。”

小厮點頭,跟着幾人出了巷子。

目送這幾人離開後,田清榮才快步進了屋子去看秋書榕。

李大娘架着牛車,載上三人,朝着礦山的方向駛去。

小厮記性還不錯,這七拐八繞的山路他雖只走了兩遍倒是也沒指錯路。只是除了指路時,便再也沒多說話。

許幻竹想從他嘴裏套出點什麽來,也無從下手。于是一路與兩位嬸子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着,晃晃悠悠兩個時辰,才終于到了目的地。

牛車停在随意支撐搭建起來的飯棚子前,棚子裏空無一人,這會兒應是去幹活了。

幾人下了車四下巡視了一眼,棚子搭建在一塊小高地上,高地下面是個茅草屋子,屋子口支了一口大鍋,像是後廚做飯的地方。

許幻竹正想下去瞧瞧,不遠處走過來幾個巡視的大漢,三兩步上前将幾人圍住。在喬嬸子和李大娘說明了來意後,那幾人跑着下去叫了個人出來。

她們喊他‘陳管事’。

這就是與秋書榕沾親帶故的陳坡。

不過這人似乎不像她們說的那般和氣近人,在聽了幾人的來意後,只叫人将車上的飯菜卸下來,卻沒答應讓她們進去瞧瞧人。

“陳管事,我們來得突然,若是打擾您幹活了還請您見諒。不過我瞧着你們人手也不夠,不如我們幾個幫着将飯菜分好了再走?”

大老遠來這送了一趟飯菜,什麽也沒見着,許幻竹可不願就這麽走了。

陳坡看了幾人一眼,兩個嬸子在一旁幫着腔,他指了指眼前的飯棚子道:“把飯菜碗筷布置好就走,一會兒到了休息的時間我會喊他們來吃。”

說完便和那幾個漢子離開,留了一人下來看着他們,剩下幾人往前邊鑿開了一小半的礦山走去。

隐隐約約的,好似還聽見那邊傳來鐵器敲擊石塊的撞擊聲。

“別東張西望的,放完了東西趕緊走!”

那人抽出腰間的鞭子,猛地往地上抽了一下。

喬嬸子連忙拉過許幻竹,幾人将卸下來的菜盆子一只只往桌子上擺。

飯菜收拾好了,香味順着菜盆子飄了出來。

許幻竹盛了一碗給那大漢遞過去,“大哥,您辛苦了,先吃點。”

那人不客氣地接下,斜睥了她一眼,坐下開始吃飯。

“大哥,我想去方便方便。”許幻竹見縫插針道。

許是這飯菜還頗合胃口,他變得好說話起來,朝許幻竹擺擺手,指着不遠處長滿蘆葦的小河溝,那兒搭了個簡陋的小茅房,示意她快去快回。

許幻竹得了他的許可,朝那幾人使了個眼色,便做出一副很急的模樣,往小茅房去了。

去茅房的路上,偏巧經過那後廚。

只是感覺那人在背後盯着,她不敢停留,路過時往裏望了一眼。

窗子上纏了布,看不清。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卷起舌頭,抵着上颚,發出了一道清脆的聲響。

以往在山鶴門,她總這樣逗弄那只蠢鳥。

眼看着就要走盡這座小屋子了,裏頭依舊靜悄悄的,沒半點動靜。

她終于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

可就在她轉過頭的那一瞬,她忽地聽見裏頭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音,接着是那分外熟悉的十分刺耳的鳥叫聲。

果然在這兒!

許幻竹回頭看了眼高處的飯棚子,那大漢還在吃飯,不過時不時地還要往她這處瞥一眼,她不敢輕舉妄動,直接去了河溝邊,準備呆一會兒便沿路回來。

蘆葦叢長得密集茂盛,她一腳踏進去,便隐在其中。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離開時,許幻竹聽見遠處有人聲。

奇怪?

這地方怎麽還有人,會不會是宋辰他們?

許幻竹豎起耳朵,往前走了幾步,撥開眼前的草葉,便見離着她不遠的草叢裏,站着一雙男女。

那兩人手拉着手,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

怎麽是他們!

今日在村中遇見喬嬸子之後,許幻竹說是有辦法帶她們去一趟礦山,便讓時霁先回去等着。

他本來放心不下,想要跟着過去,卻見她已有了注意,于是只好聽她的先回去。

等到日色西斜,月上高枝,終于聽見了點點牛鈴聲響。

牛脖子上的鈴铛音從遠到近,漸漸響起時,時霁就尋着那聲音一路往前。

明明她才只離開了幾個時辰,他卻等得心煩。

直到看到她從牛車上一躍而下,腳步輕快地朝他走來,心裏那股懸浮着落不下來的失重感才漸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股溫溫軟軟的填充感。

他真是沒救了。

看着她随風輕擺的袖角,裙擺,落滿月光的發絲,輕輕勾起的唇角,垂下的手腕上挂着的七彩手繩,和越走近就越清晰的銀鈴铛的聲音……

他不自覺地也迎上去,好像自己真是個在家苦等着媳婦回來的小相公一樣。

許幻竹像是有什麽話要講,一回來就拉住他往房裏走,才進了門,路過那口水缸時瞥了一眼自己的樣子,好似又覺得自己風塵仆仆,灰頭土臉,于是丢下一句“去房裏等我”,便撇下他又轉頭去梳洗休整。

時霁早已習慣了她這般毫無章法的行事狀态,在一旁默默地替她打好水才回了房裏等她。

她洗得很快,半柱香的功夫,便見她拿着一只帕子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往裏走,進屋子裏來的時候還帶着些水汽。

許幻竹坐到床沿上,歪着腦袋,一頭長發垂在胸前,她對着地下的人說道:“我們猜得不錯,他們的确在礦山。我今日送飯的時候,看見我那傻鳥了。”

時霁和衣坐在地下的床鋪上,擡頭看她,“如此說來,今日在田家門口的布條,的确是他們留下的。只是你們去了這樣久,說明從陽襄去礦山的路并不好走,我們要如何将他們帶出來?”

“先不說這個,你不如先猜猜我今日在那邊看見誰了?”她眼裏染上些興味,停了擦頭的動作,帕子也擱在一邊,雙手撐着床沿,饒有興致地看向時霁。

‘啪嗒’,‘啪嗒’,她頭發上的水珠子一滴滴砸在地面上,還有幾滴順着她寝衣的領口洇開,将那一塊布料帶上不一樣的透色,緊緊貼在她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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