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生
一息之前。
帛書劇烈抖動,掙脫喬生手掌,漂浮于半空中,全身金光迸射。
被這金光照過,芸娘感覺自己原本就半透明的軀體瞬間又透明了幾分。
她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旁邊喬生捂着胸口,半邊血肉還完好的臉上,眉毛緊緊皺着。
“不對勁……”
還沒說完。
‘砰——’一聲,帛書上纏繞的金光猛地膨脹,然後炸開。
随着這炸開的金光,一道修長的人影也漸漸顯現。
這人影身上一襲紅裙随風,長長頭發垂在腦後。
她從金光中飛出,落在一塊石頭頂上,先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再左右一看,發現周圍和她被吸進去時沒什麽兩樣,最後朝喬生芸娘打招呼:“你們好呦~”
芸娘不可思議:“你怎麽出來的?!”
明明已經被困在了帛書裏!
思及帛書,她急忙去看喬生,卻又吓一跳。
喬生正站在棺材邊,一手捂着胸口,血肉完好的一邊軀體的嘴角,鮮紅血液緩緩流出。
——顯然受傷不輕。
“夫君!”
再顧不得其他,芸娘急忙飛身去扶。
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喬生一指擦去嘴角血跡,擡眼,陰測測看着邬苗:“你使得什麽詭計?”
他這具身體與帛書心血相同,雖魂魄不同。但他控着身體,也算這帛書的半個主人。
帛書不受控制,他當然早早察覺。
不死心,擡手就召:“書來!”
帛書浮在半空,周身靈光明滅,動也不動。
邬苗站在石頂,雙手抱胸,道:“啧啧,叫不動了吧?不如換我來試試。”
伸出手掌,淡道:“書來。”
帛書一頓。
兩個呼吸之後,才像是反應過來,咻一下,落入邬苗手心。
帛書才将入手,邬苗便笑。她看着站在她對面的,那片洞府廢墟上的喬生與芸娘,笑:“怎麽樣?它現在是我了喽。”
喬生怒不可遏,兩只眼緊盯着邬苗,雙手将紅棺一舉,然後朝邬苗甩去:“還我帛書!”
邬苗哧一聲。
避也不避,伸掌,運起法術用力将紅棺用力拍開。
紅棺轉着圈落地,砸在一只正與小妖們戰作一團的石人身上,碎成了好幾片。
邬苗單手将帛書藏在腰後,冷道:“你占了這具身子,當真就以為沒人知道嗎?你說帛書是你的,就真以為它是你的了?”
再也冷靜不住。
喬生咬牙盯着她:“這些事,你如何得知?”
邬苗勾唇,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欺師滅祖,将芸娘回憶切去,又封進帛書。種種一切,難道還怕別人知道?”
喬生身上黑霧彌漫,手心聚起一團靈光。
“既然如此,你我是非殺不可了。”
這話,邬苗聽了只覺好笑。
好像他先前就不想殺自己一樣。
先前能被他攝進帛書,是邬苗輕敵,沒有防備芸娘喬生聯手。也是她想看看,這兩位到底有什麽手段。
現在所有這兩妖來龍去脈都知道得差不多了,邬苗也不用再留手。
拔下發間朱釵,變作寶劍在手。
邬苗一劍朝喬生斬去。
本命法寶載千年修為,附無雙功德。只一道劍光,就叫一些道行尚淺的小妖嗷嗷倒地。
芸娘喬生自然不敢大意。法術、法寶齊出,欲擋下劍光。
劍光勢如猛虎,劈開層層障礙,眼見就要落在喬生頭頂。
喬生避之不及,電光火石之間,扯過旁邊芸娘,擋在身前。
芸娘瞪大雙眼,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際,一道金光從邬苗身後飛馳而來……
劍光與帛書撞在一處,轟隆一聲,激蕩的氣流擊碎周邊山石。
不遠處。
鳳首領一掌震開老道邱元寶,擡眼看遠處劍光金光閃爍,咬咬牙,腰一扭,避開石人巨掌。
然後飛身竄向遠處。
石人立馬追上去,一步一步,腳踏在地上響得震天。
邱元寶抹去嘴角血跡,起身,本來欲追。突然又好像想起什麽,腳步一頓,轉身就往劍光來處奔去……
心髒劇烈跳動,撿回一條小命,芸娘腿軟跪地。
帛書擋去劍光,周身金光不再,黯黯然落入芸娘懷裏。
喬生如今這具身體與帛書氣血相連,帛書受損,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摔倒趴在地上。
正要再爬起,一把長劍橫過來,架在他的脖頸上。
“想跑?”
邬苗手握劍柄,嘴角輕輕一勾,正要用力,想将這不人不妖的鬼東西一劍嘎掉。
“手下留情!”旁邊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
邬苗側頭,看向聲音來處。
瘦竹竿一樣的老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過來。
他氣喘如牛,嘴角一點血漬,是擦過之後又糊開了的那種,光禿禿的拂塵插在腰帶裏,連腳上的鞋都只剩下了一只。
見自己高聲阻止有用,老道松口氣,越過腳下淩亂的石堆草木,幾步跳到邬苗身邊。
他看着半邊骷髅樣的邱全生,嘆一口氣,拂塵一甩,朝邬苗稽首:“貧道青雲觀邱元寶,見過這位仙人。”
老道是道士,不是傻子。他看這邊山石滾滾,天雷陣陣,又有山石草木紛紛化人相助。
此等神通手段,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只有神仙才有。
邬苗執劍的手動都沒動一下,瞥一眼他:“你怎麽在這裏?那叫鳳首領的野雞精呢?”
野雞精自然是見機不妙,就偷偷跑了。邱元寶只能在石人幫助下,勉強與之戰個平手,人家要跑,他是攔不住的。
邱元寶尴尬,清清嗓子:“仙人有所不知,您手中這位,是在下的師弟。本來也在青雲觀中修道,只是……”
他轉頭看向旁邊捧着黯淡無光的帛書,萎靡在地的芸娘,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咬牙:“只是師弟少不知事,不知何時被這妖孽所惑,才犯下這麽多的惡事。還請仙人手下留情,關也好,鎮也罷,留他一條性命。”
邬苗挑眉,卻連頭都不轉,只盯着劍下喬生,疑惑問:“青雲觀又是什麽地方?”
邱元寶表情頓時僵住。
邬苗繼續:“你從始至終,跟我不過就說了三句話。這三句話裏,有兩句是離不了青雲觀的。”
然後終于微微轉頭,舍了半分眼神在邱元寶身上,“怎麽,青雲觀這麽厲害?你就肯定我會看在它的份上,放了這麽個不人不鬼的東西?”
邱元寶不語。
邬苗最恨這種人。
好像天生八百個心眼子,想要什麽不說,偏叫人去猜。
誰有這閑工夫?
心裏帶着憋氣,手上不由自主就用力了一點。
單手飛快掐訣。
金光從邬苗指尖飛出,落到劍下喬生身上,化就作繩索将他捆了個嚴嚴實實。
邱元寶驚呼,伸手:“欸!”
話音才落,就見邬苗手一擡,掐住喬生後脖頸将他提起。
喬生被綁,只剩手腳亂扭,嚷嚷:“士可殺不可辱!”
然後嘴就被封住,只能嗚嗚嗚嗚。
他這幅醜模樣,邬苗看一眼都覺得受傷,對邱元寶道:“你口口聲聲稱他為師弟,那且先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師弟。”
一用力,掐着喬生的手冒出金光。
仿佛知道邬苗要做什麽,喬生劇烈掙紮起來,周身黑霧不住翻湧。
“嗚嗚嗚……”
再怎麽掙紮也無濟于事。
越來越強烈的金光之下,喬生痛苦仰頭,即使嘴被封住,也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嗬嗬’聲。
旁邊邱元寶似乎不忍,伸出來的手握成拳頭,旁邊芸娘呆呆抱着帛書,紋絲不動的,仿佛已經成為了一個雕塑。
這一聲叫完,喬生閉眼,軀體軟軟倒在地上。而被邬苗抓在手裏的,變成了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看着這身影,邱元寶又驚又怒:“他是……”
邬苗十分善解人意,将這人往他面前一遞:“喏,是不是你師弟,可要看仔細了。”
被邬苗遞過來的這人,雖身軀半透明,卻一看就知道不是魂魄。
他面容清秀蒼白,與師弟邱全生俊朗的長相完全不同。被邬苗挾着脖子遞過來也不掙紮,只擡眼瞟一眼邱元寶,哧一聲,又垂下眼。
瞧着這張與師弟截然不同的面孔,邱元寶話都說不出來,他連連後退,想起之前面對師弟時的種種情況,腦子裏空白一片。
“不是……你不是……”
邬苗不太明白,怎麽事實擺在眼前了,怎麽還有人不信。
她直接開口道:“你師弟早在數十年前,你與他在一個小鎮外打架分別後,就已經死了。”
再也撐不住,邱元寶兩眼無神,一屁股坐在地上。
邬苗不停,“他在你這裏受傷之後,回去就被這妖怪找上門,還沒死透時就被他扯出魂魄,占了軀殼……”
邱元寶淚流滿面。
“至于這妖物,是因為與芸娘青梅竹馬,見芸娘與邱全生相愛,心生嫉妒。就不知道哪裏得了一門邪術,占了邱全生的軀殼不說,還殺了自己的師父奪走內丹。”
四周靜悄悄的,只餘衆人呼吸。
邱元寶坐在地上,看着倒在旁邊的邱全生的軀體。
——半邊血肉完好,半邊已成骷髅。
頓時心痛無以複加。
凡軀承不住妖魄,才會半邊身子化成骷髅,是他,被自己的愚蠢遮蔽了雙眼,才會遲遲看不出來。
邱元寶撐着身子搖晃站起,一把拉過喬生衣領:“我師弟呢!你占了他的軀體,魂魄又在何處!”
喬生冷笑。
他長相清秀蒼白,離了那具被毀壞的軀體,身上彌漫的黑霧張牙舞爪着,“你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太遲?邱全生早就死了。他被我打成重傷,魂魄生生從軀殼扯出來,然後當着芸娘的面,穿上了這具軀體。”
邱元寶更加怒不可遏。
邬苗卻道:“死了?我看未必。”
喬生邱元寶頓時全看過來。只不過二位的表情截然不同:一個驚訝,一個驚喜。
驚喜的是邱元寶:“仙人如何知道?他在哪裏?”
驚訝的是喬生:“絕不可能!”
邬苗懶得回答。
也不怕喬生再逃,只随手将他縛住丢在旁邊。然後從旁邊呆了半天的芸娘懷裏,找出那卷帛書。
帛書落入邬苗手裏,頓時光芒大盛。
“且看着。”
話音落下,帛書升空。
耀眼的金光從帛書身上發出。随着這道金光越來越亮,一道透明的身影緩緩顯現。
不同于喬生芸娘透明的妖體,這道透明的身影是一片魂魄。
魂魄無知無覺,緊閉雙眼,浮在半空。
帛書吐出這道魂,身上金光越發黯淡。一抖,從半空落下,被邬苗接住,塞進袖子裏。
邱元寶欣喜:“師弟!”
這一聲才出,旁邊呆了半天的芸娘猛地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