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霁将板車推進院子裏, 走到許幻竹跟前。
一下子給她擋去了大片日光。
許幻竹擡起頭問他:“今日去喬嬸子家,有發現什麽嗎?”
聽王婆婆說,喬嬸子家那一塊兒很是熱鬧, 她今日叫時霁幫着去送菜,也是想讓他沿路打聽打聽宋辰他們的線索。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 許幻竹飛快拉住他,“那是我的。”
“我不介意。”他繼續往嘴邊送着茶盞, 喉結飛速滾動兩番, 一盞茶被他一口喝下。
喝得急了, 有幾滴茶水順着唇角往下滑落, 滴到下巴上,又蜿蜒着流到他喉間的骨節上。
有些莫名其妙, 許幻竹耳根子一熱, 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一盞茶而已, 喝了就喝了吧, 她錯開眼。
“路上問了喬嬸子, 她說除了我們倆, 最近沒見過面生的人。回來的時候怕你們等久了,就只拉了幾個過路人随口問了問,沒什麽發現。”
他好像有點生氣, 但暗戳戳的,也不明說,非繞個大圈子。話裏話外,好像都在說,他不敢耽誤, 一路往回趕,她們倆倒好, 沒等他自己走了。
“我們以為你留下吃飯了,就先回來了。”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他背對着日光,整個人籠在陰影裏,唇輕抿着,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氣。
見他沒反應,也不回話,便有些心虛地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你生氣了?”
“以後說等我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先走?”他終于開口,只是不同于許幻竹的随意,他一句話說得又輕又慢,鄭重其事。
有臺階就趕緊下,見好就馬上收,這是許幻竹的人生箴言。
許幻竹飛快點點頭,“這次是我的錯,我不該說了等你又先走,我保證,下次不會這樣了。”
“別生氣了。”許幻竹繼續搖了搖他的手臂。
“我才沒生氣。”他轉過身去。
許幻竹看到他的臉色終于稍稍緩和了下來,但仍是背着身子不太願意搭理她的模樣,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道:“行,你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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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說這人氣性怎麽這麽大呢!不就是早上起來被他這臉吓一跳,打了他一拳嗎,我也不是故意的。”
翟永嘴裏塞着個饅頭,一手指着蹲在不遠處一個人吃飯的楊文楠,一邊嘴裏還不停念叨。
宋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楊文楠雖背對着他們,但從他堅強不屈的背影也可以看得出來,他完全不想搭理他們倆。
宋辰啃了一口手裏的饅頭,“他那麽好面子的人,你打他就算了,還要大叫一句‘死豬頭’,他不生氣才怪。”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
宋辰突然打斷他:“诶,你看那兒,那人是不是在哭?”
吃飯的棚子下面,其他人都在桌上吃飯,他們三個被趕到後面的荒地上蹲着啃饅頭。
棚子下面的角落裏蹲着一個少年,他腳邊放着碗飯,夥食看着比他們好太多。
但他卻不吃,一個人偷偷抹着眼淚。
“浪費糧食!”
“不如我們去端來分了?”
“好主意!”
兩人貓着腰挪到少年後面,翟永偷偷伸出手,剛碰到碗沿,那少年便停止了啜泣,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蒼蠅,我幫你拍拍。”翟永對着空氣揮舞了一番,這理由蹩腳得讓他自己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宋辰一只手擋着臉,簡直沒眼看。
“謝謝。”少年揩了揩眼睛,看見他們兩人手裏只拿着個饅頭,又将碗推過去道:“你們要吃嗎,這飯我沒碰過?”
“你不吃麽?”翟永飛快地将碗端起,生怕他反悔。
在這個鬼地方,根本使不出靈力,也沒有辟谷的丹藥,而且日日還要幹這麽重的體力活,他們半夜常常餓得睡不着覺。
“我不想吃。”
翟永扒拉了一口飯,将碗遞給宋辰,問道:“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怎麽會?這裏人都很好,沒有人打我。”
“人都很好???”翟永一口飯差點噴出來,宋辰從碗裏擡起頭,兩人面面相觑,紛紛覺得這少年腦子有點毛病。
宋辰指着不遠處的楊文楠,“你沒見過那個豬頭嗎,他是我們的朋友,他這模樣就是被那幾個大漢打的。”
楊文楠此時難得配合地轉過頭看了他們倆一眼,真是好腫大的一張臉,宋辰繼續說,“你看,打得多慘,這就算了,還不給我們飯吃。”
“是不是你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趙叔叔才這樣對你們的?他對我們一直都很好,村子裏掙不上錢,他就帶着我們來礦山來。他說,我們只要努力幹活,早日挖出金子,就能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我剛剛哭只是因為我想我奶奶了。”
宋辰:“趙叔叔?他不會是在說那個趙扒皮吧?”
翟永:“好像是的。”
“我覺得你被洗腦了。你們挖了這麽久的礦石,有見到半點金子的影子嗎,他就是想白白占用免費的勞力給自己謀取好處!”
“可你們不是也在這挖礦石嗎,難道你們不也是因為相信他才來的?”
“我們是被抓來的!傻子才來這兒!”
前幾日揍楊文楠的那個大漢突然走過來,“诶诶诶,你們兩個,在這幹什麽呢?”
翟永見狀低頭猛地開始幹飯。
“快走快走。”宋辰扒拉着的他趕緊往棚子外面走。
“我叫陳慈!”兩人離開之際,少年端起地上的碗,沖他們喊道。
“管好你們的嘴!”大漢三兩步上前,一手揪着一人的衣領往外丢,言詞兇狠。
“大爺,我們就是看他的飯放在一邊,想問問他還吃不吃。”
“我們什麽也沒幹。”
“吵死了!”
兩人被重重砸在地上。
大漢從他們身邊踩過,往後廚走去。
後廚的小房間裏,幾人蹲在地上。
牆角下有個倒扣的菜籃子,範玉珍手裏攥着一小塊肉,掀開籃子放了進去。
“翠翠,你吃呀,你不是喜歡吃肉嗎?”
翠翠用嘴捋了捋毛,不屑一顧。
“它可能是吃多了,你別管它,餓一餓就好了。”童錦芝讓她自己吃飯,別再去看它。
姜頌喝了一口手裏的菜湯,嘆道:“一想到等會要洗那麽多碗,我就頭痛。”
“不行,我們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我得再去找找老丁,他晚上要去陽襄村裏拖菜,我看能不能叫他把我帶上!”
童錦芝風風火火,說動就動,立馬出了廚房去找丁攀。
只留下兩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童錦芝是她們三人中最會來時事兒的,在這兒幹活的這兩日,她已與後廚管事的丁攀套上了近乎,打聽出來一些事情。
她們目前在的這個地方,原來是一座荒山。
兩月前,趙坡從陽襄村帶着一群勞力在這駐紮了下來,說是要帶着大家一起挖金子,帶領村子一起過上好日子。
就這麽折騰了兩月,什麽也沒挖出來,但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這裏的人對他竟都沒有絲毫怨言,還兢兢業業地在這兒替他幹着活。
丁攀也是陽襄村來的,每隔幾日,他都要從礦山去一趟陽襄,帶回來一車米菜給這些勞力做飯吃。
童錦芝今日聽丁攀提了一嘴,說是晚上要去陽襄拉菜。
于是出了小廚房便又去丁攀跟前開始磨嘴皮子,他大概是被她說得煩了,終于松了口,答應晚上帶她去。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童錦芝和兩人告別後便與丁攀一同去了陽襄。
一路都是颠簸不平的山路,且晚上光線不好,只能借着月色找方向,所以這段通往陽襄的路走起來頗為費勁。
童錦芝坐在牛車上,問丁攀:“白天來不行嗎?”
“白天我要做那麽多人的飯,哪裏有功夫。”
“那我們還要多久?”
“快了快了。”
“你半個時辰前就是這麽說的!”
“今日是你自己求着我帶你出來,別嫌東嫌西的,可快給我把你的嘴閉上。”
丁攀四十多的年紀,說話總是氣沖沖硬邦邦的,但人還算不錯。
這兩日看在她們是幾個姑娘家的份上,也沒讓她們幹太多活。
童錦芝這才敢求他帶自己出來。
只是這礦山往陽襄的路實在複雜,怕是再帶她走上十來遍她也記不住。
只能一會兒到了陽襄再打聽打聽時霁他們在不在那了。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車子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一處巷子裏。
丁攀與開門的小厮說了句話,接着便見裏頭出來一個婦人。
婦人手上帶着只成色極好的玉镯,身上披着的也是上好的錦緞,與這簡單質樸的小宅子倒是不太匹配。
她讓小厮進屋去把菜搬出來,接着擡眼打量着童錦芝。
對着丁攀道:“怎麽又來了個面生的?”
“夫人瞧我面生,可我瞧夫人卻親切。”
“哦?怎麽說?”
“夫人生的好看,叫人不自覺地就想親近。”
秋書榕輕笑一聲,心情極好,“倒是挺會說話。”
“這是前幾日山裏頭收留下來幹雜活的丫頭,冒冒失失的,讓夫人見笑了。”
丁攀往後拉了拉童錦芝,示意她不要亂說話,接着便跟上小厮進屋去般菜。
“夫人,您方才說‘又見着個面生的’,是什麽意思?”
童錦芝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
那人淡淡回她:“今日見着一對面生的小夫妻。”
她只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丁攀他們搬着菜出來了。
童錦芝識相地去幫忙接菜,沒再多話。
一車子菜很快裝好,丁攀和童錦芝駕着車出了巷子。
“丁叔,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好像有個東西掉了,我得回去找找。”
“你說你怎麽這麽多事?快去快回!”
童錦芝道了聲好,連忙跳下了牛車,往巷子裏小跑着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