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霁與王婆婆簡單道了別, 這才回到房裏。
進屋時許幻竹還在窗前坐着,見他來了,她從燈火燭影裏擡起頭看向他, “你們兩個在外邊說什麽呢,說這麽久?”
時霁把門扇拉上, 老木門發出一道蒼老幹澀的吱呀聲。
他緩緩走近,房子并不大, 地上鋪了個床面便更顯得擁擠。
看着兩張并排在一起的床鋪, 他的心情莫名雀躍起來, 隐隐還夾雜着些許道不明的期待。
心底裏這些叫嚣湧動着的奇怪情緒, 在他走向許幻竹的時候被很好地掩藏下來。
他走到許幻竹跟前停下腳步,“也沒說什麽, 就是王婆婆方才與弟子說, 這裏的人大都十分精明, 叫我們明日要小心謹慎些, 不能讓人看出端倪。”
許幻竹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
演個假夫妻而已, 她才沒當回事呢。
“若是被人發現我們的身份, 找宋辰他們的事情,便沒那麽容易了。”
“那該怎麽辦?”她終于有幾分認真起來。
時霁靜默了一會兒,垂着眼睫不敢看她, 那番猶豫糾結的模樣真是少見,這倒是吊足了許幻竹的胃口。
她不耐煩催道:“你有話快說。”
“王婆婆說,做戲若要逼真,就得做全套。不僅是在人前,我們私下裏也要照着夫妻的樣子相處。”
他說這話時, 不知是怎的,眼睫不受控制地輕顫了幾下。
許幻竹站起身, 一只手忽地攬上他的肩頭,不以為然道:“就這啊,那就照婆婆說的做呗。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
她攬着時霁回身,将他帶到地鋪前邊,故意拉長了聲調,“相——公,那就委屈你睡地鋪啦。”
“不委屈,應該的。”他看着她蹬了鞋子,麻利地爬上了床,于是去桌前熄了燭火,也跟着在地下躺好。
外頭靜悄悄的,屋子裏只聽見兩人的呼吸聲,輕緩綿長,好像羽毛輕輕拂過心間。
在地上躺着,他控制不住去注意床榻上的響動,一些輕微細小的聲響都能讓他敏感起來。
他聽見許幻竹翻了個身,面朝着他。
“時……相公,你覺不覺得,這個地方,和之前溫明寒在臨水閣講的那個故事有點像。”
就是那個溫家的先祖誤入一片桃源外境,後來發現那裏的人均是魔物幻化,逃走時偶然得到了鑒魔鏡的故事。
“翠翠是想說,這裏的人也是魔物變幻的?”
饒是許幻竹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設,此時聽他這麽喊她,便又想起青雲秘境中作為一只鳥活得十分沒有尊嚴的那幾日。
她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只是猜測,至于究竟是不是,你拿鑒魔鏡照一下不就知道了。”
拐彎抹角的,在這兒等着呢。
他閉着眼,“那鏡子用不了,早就壞了。”
随即聽見許幻竹那邊傳來一陣響動,她赤着腳踩到時霁的被褥上,居高臨下,聲音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你終于承認了?”
他撐着手緩緩地坐起,“師尊放心,不管以後發生什麽,弟子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把師尊和山鶴門拖下水。”
說得好聽,不會把她拖下水。
“那上次在臨水閣,為何那幾只追蹤蝶會指向我?”
“我用了師尊的空間陣,将鏡子藏在陣裏,大概因為那符是師尊所寫,所以它們才會落到師尊肩上。”
用她的空間陣藏東西,難怪她到處找不到,溫家的人也搜不到。
真是出息了。
她剛要發火,時霁扯了扯她的裙角,“師尊,弟子将這個空間陣藏東西的法術符向儲宗主申請了獨占,寫的師尊的名字,往後只要有人用這個法子,就得給師尊繳使用費,費用相當可觀。”
他是懂怎麽拿捏許幻竹的。
事實上,他講到有錢的時候,許幻竹就不受控制地松動下來。
他乘勝追擊道:“當務之急,是要早點把他們找到。”
許幻竹冷哼一聲,就這麽服軟的話,顯得她很沒面子。
于是雙手抱着胸,居高臨下并且惡狠狠地盯着他,“不準再有下次!”
裙裾下的一雙腳未着衣襪,泛着冷白的光。
他雙手撐在棉絮上,半個身子支起,朝她身下瞥了一眼後迎着她的目光微微後仰。
這般動作,衣裳的領口都被撐開,漏出一小片白玉一般的肌膚。
活脫脫一個勾人的男妖精。
那妖精挑着眉,眼裏的笑意明顯:“師尊這樣看我,是想要一起睡?”
“你想得美!”隔着棉被,許幻竹朝他膝蓋上飛快地踢了一腳,接着一骨碌翻上了床榻,背過身子去不再理他。
時霁拉過自己的被子,朝着許幻竹的方向,狀似情意綿長地說了句:“翠翠,好好休息。”
便也躺了下來。
許幻竹從來都是一沾床就睡的,今日不知怎麽的,閉眼在床上躺了許久,還是沒有幾分睡意。
她轉過來往地上看了一眼。
底下那人閉着雙眼,面容恬靜,倒是睡得十分香甜。
別說,剛剛踢他那一腳,她自己還挺疼的……
許幻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只知道外頭的公雞扯着嗓子一下接着一下打着鳴時,自己終于被吵得坐了起來。
天色還未全亮,外頭像蒙着層灰似的。
再看看地下,時霁并不在,被褥整整齊齊地疊好了被放在一邊。
許幻竹下了床,走到院子裏。
這時候時霁和王婆婆正好把菜裝好,裝了約有大半車。
“你們怎麽不喊我啊。”
三個人吃,兩個人幹,她老臉實在有些挂不住。
王婆婆拍拍手,“不是什麽重活,用不到那麽多人。”
她說着便去廚房裏端早晨煮的米粥,路過許幻竹時,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他心疼你,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現在已經裝得差不多了,你若過意不去,便去幫他打打下手吧。”
跟時霁有什麽好過意不去的,她只是看見老人家還在幹活,有點不好意思罷了。
心裏這麽想着,許幻竹面上還是沖王婆婆點頭道知道了。
“什麽時候起來的,我都沒發現。”
許幻竹上前順手撈起一顆滾落的白菜,塞進車裏。
時霁拉過麻繩,又纏了一圈,“你睡得太香,沒忍心叫你。”
動作間,他額頭上有些汗珠滲出來,晨風一吹,涼飕飕的。
“翠翠”,他一手給繩子打着結,一邊沖她喊道:“我出汗了。”
王婆婆正巧從廚房裏出來,見狀忙放下托盤,拿了塊方巾塞進許幻竹手裏,催道:“快去給擦擦,別受涼了。”
許幻竹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拿着方巾走近,時霁随即将臉湊過來,微微垂着頭,好讓她少費點勁兒。
她拿着方巾從他額角開始擦拭,一路到眉心。
擦完半邊臉,她剛想收手,時霁便很識相地轉到另一邊。
許幻竹真想一帕子丢到他臉上,但王婆婆在後頭盯着,再加上昨日又和時霁說好了,為了順利找到那幾個倒黴蛋,沒人的時候也要好好地與他扮演假夫妻。
她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氣,真就老老實實地替他擦汗。
王婆婆心情倒是很好的樣子,望着兩人,笑意盈盈:“好啦,快來吃點東西,吃完我們就啓程去村中。”
時霁松了車上的麻繩,接過許幻竹手裏的帕子,順手拉過她的手腕,往桌子前走去。
“你幹嘛!”許幻竹往後抽了抽,愣是沒抽得動。
“我們昨日不是說好了。翠翠莫不是以為,夫妻之間,只是改個稱呼便夠了?”
他轉過來,眉心上挑,額前的一小縷碎發浸濕了搭在一邊,面上帶上些薄紅,氣息微喘。
一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就跟一道旋渦似的,瞧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若無其事地避開,往前推了推他的手,嘗試接受目前這番混亂的狀态,認命道:“快走了,粥要涼了。”
兩人相攜着來到桌邊,王婆婆把粥盛好推到他們面前,誇贊并鼓勵道:“有進步,今日比昨日要像多了,争取明日更像,後日更更像!”
得,照她這意思,他們明日怕是找不到人了。
看着王婆婆一副打了雞血,甚至比許幻竹這個年輕人還要亢奮得多的精神狀态,許幻竹突然感覺自己大概猜到了王婆婆的職業。
她以前肯定是做媒婆的!
不然簡直不能解釋她這一系列過分熱心,熱心到令人發指的行為。
許幻竹端過碗,十分敷衍地扒拉了兩口,接着起身就要收拾碗筷放到廚房去。
王婆婆攔住她,“放着我來收,我給你們找了幾件幹淨的衣服,你們倆先去房裏把衣服換了。”
許幻竹低頭看了一眼,他們兩人若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去賣菜,那倒确實是有些奇怪。
她很快應下:“好。”
她和時霁到了房裏,只見床榻上放着兩套麻布衣衫。
一套是淺白色的上衫,配一件碎花裙,一套是靛藍色的長衫,都洗得幹幹淨淨的。
時霁退了出去,“你先換,我在外面等你。”
時霁背對着門扇,王婆婆在院子裏收拾碗筷。
兩人遙遙望了一眼,王婆婆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長的笑容,他也用嘴型回了聲‘多謝’。
背後的門扇被拉開,許幻竹已經換上了王婆婆準備的衣服,只是一只手還提溜着一根白色的帶子,一時往腰上帶,一時往肩上扯,好似怎麽也弄不明白。
“怎麽了?”
“這個臂繩我不會綁,我去讓王婆婆幫我綁一下。”
許幻竹低着頭,一邊鼓搗着,一邊往外走。
時霁站着不動,一擡手,扯住她的後領,将她拖了回來,“她去洗碗了,我來給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