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
南陽縣土地楚逍,性別男,年齡不詳。
邬苗上任山神之時,他就已經是南陽縣的土地。
至于已經當了多少年?神廟裏資歷最長的神使鼠叟,也表示并不清楚。
此神十分懶散,常常一睡數年,述職也好,縣中瑣事也罷,睡着就不管了。據說上任山神就對他十分頭疼。
當然,邬苗也頭疼。
坐在雲上,看着這位翹着腳哼曲的土地,邬苗忍了又忍,才勉強忍住一拳把他打下去的沖動。
“你不在你的南陽縣睡大覺,跑到這裏來幹什麽?還弄得這麽狼狽?”
臉色蒼白不說,連外衣都沒了。
楚逍委屈,眨着漂亮的桃花眼嘆氣:“說來話長。”
他雖平日裏不着調,但也知述職乃是大事。因平日裏與邬苗雖拌嘴,但關系還行,就不欲叫她因為自己的懶散在上神那邊吃瓜落。
遂早早便将縣中事務清算完畢,也寫了卷折。誰知上交出去之後,才發現——居然交錯了。
想着再送一份,便急急忙忙自己踩了雲,往玉皇山深處的山神廟去。
沒到半路,遇見一采藥女子被困在山崖,他憐心大起,忙落下雲頭。
“我一下雲,見這女子滿身妖氣,我還以為是哪家土地的神使出來,跟我鬧着玩兒。誰想她拿那顆珠子在我面前一晃,我就暈了,醒來就已經被她困住了。”
邬苗抱胸,嗤道:“堂堂土地,居然被一個凡人迷倒,真丢人~”
楚逍不依,嚷嚷:“什麽凡人?一身妖氣,那是普通的凡人嗎?再說,若不是她偷襲,又怎能困住我?”
邬苗不想跟他争,奇怪問:“你說你被她困住?是被困在哪裏?我在那溶洞裏逛了好大一圈,怎沒見你?”
楚逍頓時紅臉,也不大聲了:“啊……這個,那個……”
他眼睛一轉,看向旁邊應遮與小猴,尴尬一笑:“你們這是要去哪裏?這也不是去山神廟的路呀?”
話題轉移地十分蹩腳。
楚逍不說,邬苗看他反應也大致能猜到是哪裏,不過小貓貓沒有掀人痛腳的毛病,回道:“你的卷折都沒交上來,還好意思問我去哪?”
楚逍恍然:“南陽縣啊。”
他放松下來,也不再抖腳,而是四肢攤開,整個身體都躺在邬苗這朵粉紅色的小雲上。
“正好,正好!我先睡上一覺,到的時候再叫我。”
這個死厚臉皮!
邬苗咬牙,揮出一拳。
*
南陽縣在玉皇山東面。
因臨着一條小河,故而附近百姓生活還算富足。
也正因為生活富足,縣城門口十字路口上,那半人高的土地廟也修得還算豪華
——紅牆青瓦,雕金神龛,飛檐上挂着兩條紅綢布,一看就知道香火十分旺盛。
“所以,”站在土地廟門口,由凡人應遮首先發起疑問,“現在怎麽進去呢?”
土地廟只有半人高。
邬苗嘻嘻笑:“別急別急。”
擡擡袖。
應遮只覺眼前景物好像色塊,一閃而過,等視線再定住,是一處庭院。
紅牆青瓦,桃花紛揚落下,在院子裏鋪了一層厚厚的花瓣。
“怎麽樣?”楚逍叉腰,“我這院子還不錯吧?”
才說完,旁邊連廊後就走出一個年輕女子,細細袅袅,尖尖下巴,看人時眼兒紅紅,一副我見猶憐的風韻。
而我見猶憐卻是表象,還未走近,便已經聽到了她的聲音:“楚逍大人回來了!還帶了客人?”
嬌嬌脆脆,十分悅耳動聽。
楚逍揚起笑容叫:“玲珑快來見過山神。”
叫玲珑的女子一臉驚喜,頭頂發間倏地鼓出兩只毛絨絨的長耳朵:“原來是山神大人,小妖是楚逍大人座下神使,名喚玲珑。
原來是只小兔子。
嗯,是沒有見過的妖怪。
邬苗端着臉色,故作高冷狀點頭。
楚逍早知道她這毛病,只教玲珑:“先将山神帶去我書房,再把近年卷宗都找出來。”
又對邬苗一行說:“我先去換身衣裳,喵喵喵,你帶着這幾位先去我書房坐坐。”
玲珑點頭應下。
一行人往書房去。
路上,邬苗落後幾步,走到書生旁邊,看他臉色:“怎麽了?發生什麽了嗎?怎麽不說話?”
應遮搖頭:“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不是不想幹了就好。
邬苗拍拍他的肩膀,憑空畫餅:“好好幹活,待我述職之後,少不了你的好東西。”
應遮勾唇笑:“那就先謝過山神了。”
可能是邬苗的話起了作用。進了書房,又喝過玲珑奉上的茶,應遮便十分主動,坐在桌前翻看宗卷,小猴則蹦蹦跳跳幫忙搬運。
邬苗滿意極了,見沒她什麽事,就亂亂逛一圈,想找棵大點的樹,好躺着睡大覺。
花園裏草木繁盛,她舉目四望,眼睛一瞥,就看到兔妖玲珑正急匆匆沿着旁邊回廊走。
邊走,還邊擡袖往眼睛上抹。
哭了?出什麽事了?
邬苗沒忍住好奇,左右一看,化作原型貍花貓貓,踩上牆頭跟了上去。
院牆之外,白霧朦胧。
角門外,一只看不出原型的男妖站在外面。
這男妖穿着一身長長的書生袍,頭上戴着方帽,眼兒身條都細細長長的,見玲珑開門出來,連忙迎上來。
“珑妹!”
兩人對看兩眼,緊緊擁在一處,互訴相思。
貍花貓兒卧在牆頭,打了個哈欠。
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就這樣?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她跳下牆頭,又重新鑽進花叢裏。
回到書房外面,楚逍早已梳洗換衣完畢,穿了件深綠色的袍子,正站在門口往書房裏面望。
邬苗牌貍花貓跳上書房外面的回廊圍欄上,舔舔爪,開口:“你在看什麽呢?”
楚逍一跳,回過頭來。
見是邬苗,松了口氣。
又看她皮毛上沾着草屑花瓣,奇怪:“你剛剛去哪裏了?”
邬苗眼珠轉轉:“沒來過,到處逛逛。”
總不能說,她去看人家小情人講悄悄話了吧?很丢人的。
他又左右看:“玲珑呢?怎麽她也不見了?”
邬苗搖頭,表示不知道。然後為掩飾心虛,又化作人形坐在圍欄上。
楚逍未覺不對,忿忿道:“八成又是見她那不成器的伴侶去了。”
邬苗擡眼,驚訝看他。原來楚逍也知道啊。
她好奇:“不成器?”
楚逍就嘆:“你有所不知,玲珑那伴侶,是只小狐貍成精,人形修得妖妖嬌嬌,平日裏也不思進取,只顧與女妖玩耍。修煉全靠玲珑在我這裏辦事領到的靈露。”
邬苗恍然,想到舊時還是一只小貓貓時聽過的一個詞:“吃軟飯?”
楚逍點頭:“若只吃軟飯便罷,不時還要将玲珑打上一頓。玲珑雖是大妖,修為比他高處許多,卻從不還手,氣煞我也。”
“什麽?”邬苗蹭地跳起,“他還打人!”
說罷就要往外沖,被楚逍連忙拉住:“你幹什麽?”
邬苗握爪:“自然是去打架!”
“我的山神吶,那是玲珑自己的事,你若現在上去将她伴侶打上一頓,叫玲珑如何自處?”
邬苗氣沖沖坐下。
“好了好了,不說她,不說她,”楚逍湊過來,攬住她的肩膀,下巴點點書房,“這個凡人厲害啊,你哪裏找來的?”
“你說書生啊?”邬苗臉上不自覺就露出自豪的表情,“他叫應遮,是我請的師爺。嘻嘻,不錯吧?”
楚逍撫掌:“不錯,不錯!”
又涎着臉湊過來:“你這次述職定能評上個優等,到時候領了俸祿賞賜,靈露能不能分我一點?”
邬苗皺眉頭:“你不是有嗎?”
“行不行嘛?行不行?”
“別的倒罷,靈露不行。”
“別這麽小氣嘛~”
二神插科打诨,時間轉眼就過去了。
忙了數日,各縣生産總算整理完畢。
從土地廟裏出來,應遮就将一份卷折交給邬苗,說:“玉皇山去年所有的生産,全部都記在上面了。你閑時看一看,到時候上官問起,也不至于無話可說。”
邬苗喜滋滋接過,正翻看,就聽旁邊應遮遲疑一會兒,問:“山神……應該識字吧?”
刷一下,卷折合上。
邬苗皺眉:“那是當然!怎麽?你不信?”
眼看着兩人就要吵架,旁邊小猴扯扯應遮袖子:“書生,書生,我想吃那個。”
手指一點,是一個舉着插滿糖葫蘆串的草裹的老漢。
原來出了土地廟後,邬苗建議往集市上走走,累了這麽多天,松快松快。
應遮摸摸身上,掏出兩個銅板,遞給小猴,“去吧。”
小猴猶豫,神情惴惴,擡頭看邬苗。
邬苗點頭。
早在出了土地廟時,她就在小猴身上施了障眼法,現在任誰看他,都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童。這麽緊張,想來是采蓮那一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小猴咬咬唇,攥着銅板,朝賣糖葫蘆的老漢走去。
注視着小猴背影,邬苗突然一拍腦袋:“啊!我忘了!”
應遮側目:“怎麽?”
“應該多買一些的,虎妞也喜歡吃這個!”
“那我們也去買吧。走,不過你有錢嗎?別看我,我沒有。”
“當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