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月娘白啓的結局

雪整整下了一夜, 牆外的那株紅梅也被白雪覆蓋,白雪包裹住庭院裏那兩個相擁的身影, 似已化作霜雪雕刻的冰雕,靜靜凝固在這蒼茫雪地裏。

一個華衣黑發的男子如從很遠很遠的遠方而來, 出現在這白茫茫的雪地裏,緩緩向這邊走來。

“月娘,我來接你了。”

是白啓的聲音,一如往常沒什麽波瀾。

月娘已被雪凝結的長睫微微顫動了一下,長睫上的霜雪碎碎落下,似又下了一場小雪。

她緩緩擡起眼,空洞的眼眸裏是一片黯淡無光的荒蕪。

白啓看着她, 蹙起了眉頭,月娘迷茫地看着他,喑啞的聲音低得不成樣子, “白啓,他死了。”

“你說, 他怎麽能死呢?”

月娘低下頭去抱緊懷中已經死去多時而僵硬的葉蘭庭, 她溫柔地為他拂去身上厚厚覆蓋的白雪, 将臉貼在他冰冷的臉上,似與他低語地輕輕喊着,“蘭庭……”

聲音那樣無助。

而白啓從未見過這樣的月娘。

在雪地裏站了一天一夜, 月娘的身子已經冷到沒有溫度,靈力過度消耗的她終是再也支撐不住,閉上眼往後倒去。

白啓接住她冰涼的身子, 将她攬進懷裏,下巴輕輕抵着她的額頭,眼底神色複雜,眉頭蹙得很深,半晌,他緩緩開口,“對不起,我來晚了。”

白啓帶着月娘回到了臨淄城。

回到這裏,月娘不久就醒了過來,卻終日只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房梁,像是失了魂魄,靈力沒有恢複反而一天一天衰弱。

白啓終于再忍受不了她這個模樣,附身撐在她上方迫使她看向他,他滿眼盡是憤怒,手掌用力的劈在床頭,雕花的楠木立即碎作木屑,他狠狠咬着牙,太陽穴兩旁的青筋可怕的暴起,憤怒沖她吼道,“你真當想跟那個凡人一起去死嗎?!”

月娘無力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我還能怎麽樣呢?蘭庭已經死了。”

白啓扳過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床頭,月娘吃痛的輕吟了一聲,擡起眼來看着他,他似乎憤怒到了極點,雙目赤紅,“那個凡人死了,他還可以轉世,你死了,不過就是一具白骨!!”

月娘輕輕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是啊,他還有轉世,五百年一輪回,可我是只雙生狐,我等不到他的。”

白啓狠狠地怒視着她,她從未這般憔悴過,憔悴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看到她這個樣子,他真的很憤怒,憤怒得幾乎發狂,可良久,他眼中的怒火卻是化為了一片沉寂,暗淡得吓人。

也許正是從這一刻開始,他才意識到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他本以為,等他成了妖王,便足以有資格讓她伴在身邊。

可他卻為了當上妖王,而親手将她推給了別人。

在争奪的路上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當初為什麽非要當上妖王不可,而現在他終于想起,卻已經太晚了。

即使他當上了妖王又如何,她心底的人已經不是他,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若他不因為自己的自尊而去争奪妖王之位,月娘或許會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本可以與她一直相伴,卻是他自己親手将這一切摧毀。

他緩緩站起身來,背過身去,冷冷與她道,“如果你想等到他,就振作起來,我……有辦法能讓你等到他。”

月娘猛的擡起頭來看着他,白啓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開始道,“我從耆童那兒得到了一本上古神卷,裏面記載若能集全五行原石,便可得到混沌之力,成為不死不滅的上神。”

他轉過身來冷冷地看着月娘,“若你想等他,便努力去拿這混沌之力吧。”

說完他便漠然轉身離去,留下月娘一個人怔怔愣在原地。

月娘不相信,像他這般有野心的人,怎麽會輕易将成為上神的機會讓給她?

但不管如何,她還是決定去試一試,因為,蘭庭,讓她等他。

于是她開始四處奔波尋找五行原石,可這五行原石哪裏是那樣容易找到的東西,這五行原石實在是個太虛無缥缈的東西,不知散落在何處,也不知以什麽形體存在。她是誤打誤撞才獲得了一枚火靈石,而這火元珠竟是冥界之主火冥王的內丹,月娘這才知道原來五行原石是以這樣的形式而存在,也終知白啓沒有騙他,這世上或許真的存在能讓人成為上神的混沌之力。

這五百年來,她一刻不停地尋找,歷經艱辛也只尋得這一顆火靈石。

她是雙生狐,雙生狐壽命短暫,她已沒有太多時間。

而彼時,白啓已經當上了妖王。

聽到這個消息時,月娘諷刺的一笑,這下他終于得償所願了吧。

但月娘想他一定不滿足于此,她想,這些年他一定也在暗中尋找五行原石吧,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就找到了她,告訴她,剩餘的靈石都在九華帝君手中。

白啓對她說,“我原以為這世上本沒有了神的存在,可在我尋找土靈石的時候碰上了天庭的九華帝君,而他身邊還有一個鳳凰族的帝姬,聽聞她是這世間唯一一只水鳳,我便猜測水靈石會不會在她體內,于是命人去試探,卻被他警告不許傷那只鳳凰一分,我更加确定水靈石便在她體內,而且我還得知了他的真名,缗和。”

“缗和?”

“我在上古神卷裏看到過這個名字,他可以說是是自然孕育得最為完美的神,能夠同時操控五行之術。”

月娘訝然,“你說剩下的靈石在他那裏?”

“是,不過他有神印護體,受天道保護,若搶奪殺了他定會引來天道讨伐,且又是上古之神我們根本無法強奪,只能智取。”

白啓還提醒她,“缗和為上古神祗,能感知靈石的存在,你身懷火靈石靠近他是很危險的。”

月娘冷冷道,“不用你擔心,我自有分寸。”

月娘走時,白啓将她送到王宮門口,對她說,“月娘,早些回來。”

“我等你。”

月娘頓了頓,面上露出譏諷笑容,他等她?怕是等她将五原石帶回來給他吧。這樣的機會他又怎麽錯過,讓她去,怕也只是利用她罷了。

月娘冷笑一聲,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便離開了,所以她并未看到白啓看着她背影時,眼裏流露出的悲傷。

月娘知道不可貿然接近缗和,遂欲從他身邊之人下手,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竟讓她瞧見那個名叫常焱的南海三皇子周圍時常跟着一個殘破的魂魄,以她敏銳的洞察力,她知道此事不簡單。

後來她又入花滿樓,伺機接近常焱,有意無意的像他透露看到過一個與他有幾分相像的魂魄,果然常焱當即緊張了起來,她便利用他這個弱點接近了缗和,還讓他給缗和下了她的蠱丹,但她終究還是低估了缗和,以致被他打散了分身。

缗和能感知靈石的存在,以她如今這副模樣缗和更是輕易便能将靈石拿回去,她若是落到缗和手中,怕是一絲生還的可能也無,所以她回了妖王宮。

白啓看到她的時候面色平靜,應是料到她會回來尋求他的庇護,畢竟除了他身旁,她也再無處可去,但他可有料到這結局?

她被他抱在懷裏,他胸膛很寬闊,也很溫暖,不像蘭庭那樣單薄瘦弱。

想到蘭庭,她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再未有猶豫,五指化作爪狀刺了他的胸口。

她看着他怔怔的神色,冷冷一聲笑,“白啓,你怎麽能忘了我是只狐貍。”

白啓垂眸看着她穿透他胸膛的手,眼底卻沒有驚愕,平靜得連一絲波瀾也無,只是那幽深的眼眸似有化不開的悲涼。

良久,他竟緩緩的笑了起來,冷銳的眉眼輕輕舒展,眸色溫柔。

他這一笑,卻是讓她猝不及防。

她怔怔地看着他,臉上漸漸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怎麽能是這個表情?缗和很快就會找來,她需要她的力量。她一直以為他是利用她,所以一早就抱了不是他死便是她亡的念想,她想他對她應會有防備才會用這般虛弱的樣子倒在他面前。

事到如今,她以為他會憤怒,他應該一掌将她拍開,他怎麽還能笑,他怎麽能?!

月娘不信,她以為他是要用苦肉計來迷惑于她,于是越發狠的将利爪深深埋入他心髒,在瞬間抽幹了他渾身精血,他的笑容就那樣凝成了蒼白的顏色。

可他仍對她笑,笑得那樣溫柔,一如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語氣裏透着無奈地輕喊她,“月娘啊……”

因渾身血液極速的往心髒彙聚,讓他面上的血色霎時褪盡,他蒼白的笑容,映着他蒼白的面容,說不盡的哀涼。

月娘怔怔地看着他這般溫柔的笑容,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也這樣對她笑過,那是他們并肩坐在絢爛的星空下,他指着遠處的王城,眼中閃爍着熠熠的清晖,“總有一天,我會坐上那個位置。”

他轉過頭來沖她淡淡一笑,目光裏是久違的溫柔,“月娘,那時你可願在我身邊?”

啓堯失力的跪倒在了地上,要用一直手支撐地面才能不倒下去,胸口還插着她的利爪,內丹幾欲被她剖出,她知道他一定很痛。

但他還是堅持擡頭看着他,笑得那樣溫柔,連一絲眉頭也未皺,半晌,他眼底流露出悲傷,聲音沙啞的對她說,“月娘,我真的很後悔那時不是我先找到你。”

說着,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龐,眼神那般悲傷,“月娘,我已經當上了妖王,可你……怎麽就不在我身邊了呢?”

月娘看着他,眼裏滿是迷茫與無助。

原來……他當初想要當上妖王,只是為了,她能在他身邊嗎?

她還記得,那夜的星空之下,他笑着問她,“月娘,那時候你可願在我身邊?”

她明明答應過他,她說,“嗯。”

可現在,她卻險些親手殺了他。

原來,她自己才是那個最無情的人。

她一直以為蘭庭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她以為她喜歡上蘭庭只是因為他是蘭庭。

可她卻從未想過,她為什麽會喜歡上他。

她為什麽在第一眼看到他時沒有躲開?

為什麽會在看到他臉紅時而恍惚?

又為什麽喜歡讓他被自己看星星,講故事?

又為什麽會在看到他溺水之時而失神?

……

他們其實是那樣相像的兩個人啊……

她愛捉弄葉蘭庭,喜歡看他無奈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就像曾經她對白啓的撒潑耍賴也全無辦法一樣。

她喜歡看他那樣溫柔地笑,卻總是想着,如果白啓笑起來,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她還記得,當時蘭庭死時對她說,他喜歡上一個姑娘,卻沒有去争取,因為那個那個姑娘心上眼底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才會讓她等他,等下一世,她眼底有他。

……

原來連蘭庭都能看清她的心,她自己卻始終不肯承認。

她喜歡的,是白啓,一直是他,也只有他啊。

眼淚如決堤般湧出,她慌忙将手抽了出來,顫抖的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也許他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卻甘願死在她手裏,是她料錯了這結局,是她錯了……

而她更沒有料到的是,缗和會來的那樣快,快到當那把足以另山河失色的羲和劍穿透白啓胸膛的時候,她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那把劍,應是沖着她來的。

但,卻穿透了他的胸膛。

白啓攬着她轉身替她擋下那把來讨伐她的劍。

他身後有一抹白色身影走出,但她看不見,她只看到白啓胸口上插着一柄劍,有鮮血不停從他嘴邊溢出。

她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幫他擦掉嘴邊的血,卻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卻是他伸手來握住她的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淚,溫聲與她道,“月娘,不要哭。”

此時那抹白影已經走近,堪堪停在白啓身後,伸手握住劍柄似要将劍拔出,月娘卻猛然嘶吼出聲,“不要動他!”

那抹百姓頓了頓,應料到她下一步動作,松了手。

白啓此時似已然堅持不住,內丹已碎,血液全無,他真的要死了。

他沉沉似要閉上眼,月娘忙捧住他的臉,沖他慌張喊着,“白啓,不要睡,不要睡!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白啓這才撐起最後一起力氣吃力擡眸看向她,月娘擡手胡亂擦掉臉上的眼淚,沖他笑起來,盡管臉上盡是血污淚痕,她笑起來還是那般好看。

她笑着開口,盡管聲音顫抖得不像話,但他還是聽清了,她說,“白啓,我喜歡的你,從前是你,現在也是你,一直都是你。”

他微微一怔,他很高興,卻已經無力作出笑的表情,只來得及輕輕喚她一聲,“月娘……”

而後,他便閉上了雙眼,永永遠遠的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也不會再對她笑了。

她沒有再哭,仍是笑着,捧住他的臉,在他額上落下了一個溫涼的吻。

她撫着他的容顏,眉眼間盡是溫柔,她低聲的對他說話,似怕将他吵醒,“我答應過你,會在你身邊。”

說完,她忽的攬住他的雙肩用力迎上了插在他胸口的劍,霎時,鮮血四濺。

一柄劍,穿透了兩個胸膛。

她要陪他,一同受這穿心之痛。

喉頭湧上一口腥甜,有鮮血從嘴角溢出,她伸手擦掉,将頭輕輕靠在了他肩上,她不想弄髒他的肩頭。

她擡手擁住他,是完全的姿勢。

以後,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哪裏也不去了……

好不好?

只是已沒人再能回答她。

她靠在他肩上,卻淡淡笑起來,似聽到有人輕輕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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