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荼一身紅衣,簡潔而又幹練,手執長劍,只是少了那些金銀首飾和那曾經戴在頭上的珠簾,似乎和在南宮文曦身邊當護衛的時候樣子差不多。
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來這裏打仗的人,都是成雙成對的,看樣子進暮城的時候就是一起的,現在戰鬥,都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依舊是準備死在一起。
愛情可真是個偉大的東西。
簡亓飛身躍到上空,俯視着黑壓壓的人群,雖然現在天氣還不錯,不過她似乎理解到了“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這句話的含義。
說到這裏,簡亓不得不自我吐槽一下,雖說以前的記憶全給忘得差不多了,可她在學習正方面,記得還是無比清楚。
果然,學習給她的影響太深刻了。
她望着下方,沒看到平凡的身影,看樣子是沒來,那就不需要有太多顧忌了吧。
這樣也不用為安寧擔心了。
“哎,這兒風景好吧?”陸笙忽然出現在簡亓背後,身旁還站着言尋。
簡亓翻了個白眼:“打嗎?”
“打。”言尋堅決的說,随即又擔心的看了簡亓一眼,“你可以嗎?”
簡亓的白眼差點翻的翻不回來,把她當什麽了,打架這種事,什麽時候少過她?
安思衡來消息說,讓他們幾個在外迎戰就好,他暫時還不想發動兵力,人異的戰鬥永遠都是這樣,有異能的人永遠都在占優勢,戰鬥的時候,也是人對異,N個人打一個異能者,武功高強的話,甚至一個異能者可以打倒一個軍隊。
言尋沒等到簡亓的回答,簡亓就已經跳了下去,卿荼給那些兵下的命令可能是“只要見到異能者就要打”,以至于簡亓一下來就被包圍了。
簡亓甚至能感受到那些人骨子裏的熱血正在沸騰,甚至已經影響到了她周圍的溫度。
刀光劍影之間,簡亓已經沖到了另一個包圍圈裏,甚至沒有人看清楚她剛剛做了什麽動作,地上淌了一灘鮮血,還是溫熱的,瞬間被另一群人踐踏上去,模糊的不成樣子。
簡亓能感覺到自己的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從熱乎到冰冷,從流淌到凝固,她卻機械般的不想停下來,機械般的拖着腳步。
陸笙站在上面沒下去,在和安思衡彙報着情況,他看見言尋在殺敵的同時還回頭時不時地看兩眼簡亓,然後才回頭對付自己的人。
終于算是開竅了,陸笙感嘆。
陸笙沒看到的是言尋皺着的眉頭,言尋發現簡亓很不對勁,那種打法沒有任何戰略性,甚至可以說,不屑于運用戰略,揮揮手就能殺死一群人,只是用了不到一成的力量。
簡亓沒有像她往常,或者說是曾經那樣,只是留下讓人站不起來的皮外傷或者骨折,就收手,留人一條生路,而此時此刻,一手穿心,不留任何餘地。
言尋不由自主的往簡亓那邊殺出一條路,不愧是練兵這麽多年,他打起來也是沒有人異大戰似的那麽游刃有餘了。
“簡亓?”言尋終于靠到了她身邊。
簡亓隐忍的聲音傳來:“別靠近我。”
簡亓扭過頭,言尋愣住了,猩紅的眼睛徐徐往外飄着紅絲,眼眸的最深處鍍着一層淡淡的藍色,周身的不單單是有股強大的靈力在湧動,在她身邊,幾乎感覺不到這個世界的存在,仿佛世界上僅存這一人,再久一些,或許連空氣都會消失殆盡。
“砰”的一聲,胳膊和胳膊撞擊在一起的聲音,簡亓歪了歪頭,低頭到了和她撞擊在一起又立即消失無影的手臂。
卿荼引以為傲的千手鬼功,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拿手來硬鋼,也是有史以來,唯一一次,沒有傷到對方。
簡亓眼睛裏最後一抹藍也消失不見了,紅唇輕啓:“浪得虛名。”
是陽五門,還是千手鬼功,還是她卿荼?
那聲音像是在空氣中無盡的回蕩,飄在異界的上空,幾乎戰場上所有的人都聽到了那聲“浪得虛名”,而停下了腳步。
只有簡亓戲谑的嘴角和卿荼憤怒的眼神在劍拔弩張。
“我說了離我遠點兒,想死嗎,混蛋?”簡亓微微撇過頭,對着言尋說。
言尋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麽毛病,竟然在簡亓說“想死嗎,混蛋”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久別重逢的味道,他忙不疊的往後退兩步,遠離了那兩個人,卻也一副随時準備着打鬥的樣子。
卿荼速度極快的出了一拳,看得言尋眼睛恍惚了一下,卻在另一瞬間,看到了紅色的閃電般的身影,卿荼的後脖頸下一秒就被附上了冰涼的手,似乎下一刻就能把她的頭從那裏扭下來。
“我記得我跟你的人說過,跟我打,你們都還不夠本。”簡亓空蕩蕩的聲音又一次開始回響,“我曾經是不是也跟你說過,要是你再膽敢回來,我會要了你的命。”
“你要是要了我的命,人界就會徹底亂了。”卿荼抑制住自己的顫抖。
“呵。”簡亓輕笑,“我要你的命幹什麽,能當飯吃嗎,這些兵,來都沒來完,我怎麽可能現在就要了你的命呢。”
卿荼脖頸後的手收了回去,簡亓又繞到她前面來,紅色的眼睛注視着她,把她拉進了那個仿佛只有簡亓的空間。
“帶着你的人,滾。”
“下次再來的時候,記得把人帶齊了。”
卿荼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可能這些人真的要死完了,她千算萬算,總是算不到簡亓會出怎麽樣的一招。
簡亓的一句浪得虛名,罵了她,罵了她師父,罵了她的功夫,罵了整個陽五門。
簡亓的一只放在她脖頸上的手,終于讓她感受到了什麽是來自死亡的恐懼。
簡亓的一個眼神,讓她知道了什麽叫空間,什麽叫地獄。
三百年前她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她用偷襲那種卑鄙的手段,在這個人最虛弱的時候下了殺手,所以也從沒看過她最強的姿态。
可是即使是在這個人最弱的時候,她也沒能将她殺死,這就是所謂的強者。
今天,她又用了多少的力量呢?
她又手下留情了幾分呢?
可是無論從哪一方面想,那個曾經被她下黑手的人,終究是看不起她。
卿荼不知是被什麽在觸動着,帶着她的人離開。
簡亓待這群人走後,虛脫般的跪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氣,猩紅慢慢退去,空間感也逐漸不存在。
“沒事吧?”言尋蹲在她旁邊,骨節分明的手放在她的背上。
“我沒……沒事……”話說的斷斷續續,簡亓就往前倒,言尋反應極快的攬住了她,摟進了懷裏。
懷裏的人閉着眼睛,那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再一次撲面而來,他怎麽就從來沒發現呢?
原來這麽多年,這個女孩也早已有了棱角。
他記得,第一次見簡亓的時候,簡亓在樹上還打着油紙傘,在這個很發達的時代,簡亓打着油紙傘,雖說很漂亮。
當時言尋滿腦子都是,大人們不是說,屋裏或者沒太陽打傘會變禿子嗎,這個小姑娘以後會不會變成禿子?
他擡頭詢問這女孩的名字,那女孩笑起來,仿佛在她周圍真的需要打起傘來遮一遮陽光。
“幹嘛要知道我名字?真正認識一個人不是在人群中叫一次她的名字就能看到她回頭,而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哪個背影就是她。”簡亓稚嫩的聲音至今還徘徊在言尋的耳邊。
當初簡亓年少輕狂,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悟出來的道理,不是關于朋友和認識,而是關于愛情。
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的背影都會有人去看,最慶幸的不過是,你叫一聲名字,有人回頭,你看一眼那人的背影,恰巧那人回眸。
後來這句話終究是沒用在言尋身上,而是用在了很久很久之後的簡亓身上。
至于言尋覺得無比熟悉的那句……“想死嗎,混蛋”,是他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曾經跟蹤過一次簡亓,跟到了那個學校。
簡亓在那個學校裏,有着很猖狂的一面,不知在楊樹上的那般模樣是真實地,還是……學校裏的那個是真實地。
他看着簡亓和一個看起來溫潤和煦的男生走出來,那男生溫暖而又輕松,卻似乎因為貧嘴和頑皮,被簡亓揪住了耳朵:“想死嗎,混蛋?”
男生嗷嗷叫着,簡亓的臉上透着得意的笑容,松開了那個男生。
言尋在那一瞬間,在那麽小的年紀,忽然感受到了什麽叫不知所措,什麽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簡亓似乎是在回眸那一刻看到了他,沖他笑着揮了揮手。
簡亓絲毫沒有察覺,那一刻,她就是她口中一眼就能認出對方的那個人,她在那一刻,就已經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