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
午時過後,我同四位師兄已經整裝完畢,跟在師父後面來到了紫禁城門外。
算起來,這已是我與師兄們第三次面聖了。想當年我們幾人第一次跟着師父進宮之時,我也是剛剛不小心把自己燒了一臉灰,不得已之下就用煤灰畫了眉毛,穿上飄飄的道袍進了宮。那日坐在龍椅上的聖上望見我們五個弟子,眼中頗有驚豔之意:“邵愛卿,你這五個徒兒,當真是風姿不俗,像是金童玉女一般吶!”
這話算是說對了一多半。的确,四位師兄都是一表人才、風華如玉之人。大師兄穩重,二師兄灑脫,三師兄內斂,四師兄蓬勃,均有道門風骨卻又各有千秋,站在一起宛如四名谪仙,着實令人賞心悅目,相形起來,我這個小師妹在旁邊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彼時聖上的目光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我只好試圖将自己隐藏起來,極力低頭将兩條假眉毛掩蓋住。
而師父那時在一邊笑容滿面,與有榮焉:“謝聖上誇獎。實不相瞞,當年臣下挑選弟子,首先便是皮相要緊。若是容貌醜陋,就算他們有朝一日真修煉成了仙人,也會被仙班給退回來!”
我和四名師兄都張口結舌。
天知道師父對他說的這句話有多後悔。聖上聽見此言,眼中立現光芒,急切道:“邵愛卿,你這話是說,凡人若經修煉,也可有朝一日位列仙班?”
不出意外,師父當場就像吃多了螃蟹一樣卡了殼。
後來師父編了許多故事把此事糊弄過去,聖上才暫時不再追問凡人成仙之事。我跟幾位師兄在一旁都冷汗直冒。伴君如伴虎,一句話不對便會落得那被淩遲的道士的下場,更何況師父這不修邊幅口無遮攔的老家夥。
不知今日聖上又會問些什麽話,師父他老人家能否頂得住?
我正出神發呆,身邊的四師兄悄悄碰了碰我,低聲道:“小燭,我今天眼皮跳得厲害啊。”
我回過神看他。四師兄身穿寬衣大袖的黑白道袍,襯着他年輕俊俏的臉,當真是飄飄欲仙,只是那一臉東張西望的焦躁模樣,未免與這仙氣大為不稱。我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哪只眼皮?”
四師兄道:“兩只眼皮都跳。”
我悄悄道:“那再好不過,我在一本書上看到說雙眼皮齊跳,那定是遠方有姑娘在思念你。”
四師兄一愣,結巴道:“你……你從哪看來這亂七八糟的,這,這也能信?”
“喔,那你從哪裏算來的那些卦便不是亂七八糟了?”我忍着笑道。
“你懂個啥。”四師兄忿然道,“‘風澤中孚’乃是下下卦,卦辭曰‘路上行人色匆匆,急忙無橋過薄冰,小心謹慎過得去,一步錯了落水中。’若想化兇為吉,必須步步小心,否則必如卦辭中所說落水無救……”
四師兄又開始滔滔不絕,我只好支着耳朵聽他說話。四師兄這話唠一開說可不得了,将将說了有一炷香功夫,我幾乎聽到耳朵起繭,終于忍不住張口打斷了他:“四師兄,咱們現下可是已到了宮外,師父都已叫人進宮通報了,難道你想拗過師父,半途偷偷溜回去不成?”
“啊?”四師兄被我打斷,瞪眼看我。
我咳了咳,一本正經道:“況且,師兄你自己也說了,只有謹慎小心方可化兇為吉,像你這個魂不守舍的樣子,如何能履薄冰而不落水?說起來,卦象怎樣,橫豎只是周遭形勢有利或無利而已。而吉兇到底如何,還是要看咱們自己啊。”
四師兄張大了嘴,看了我半晌才道:“小燭,沒想到你平日裏看起來呆呆的,說起正經事來這麽厲害。”
二師兄也湊了過來,笑道:“四師弟,你可別小看了小燭。別瞧她平時不愛說話,倘若是惹得她勁頭上來,連我都說不過她。”
我嘿嘿笑了笑,剛想說話,大師兄回頭輕斥我們:“悄聲,有人要來了。”
我跟師兄們忙閉了口。不多時,宮門大開,有太監走了出來,尖聲宣道:“宣邵真人及五名弟子入宮!”
深秋的紫禁城一如既往的莊嚴肅穆。我跟在衆人身後,一行人跟着那傳話的公公悄無聲息地穿過層層深宮庭院,一直走到聖上平日所居的乾清宮外,看到那大殿重檐如蟠龍,在陽光下映出刺目的金色。
“邵真人請在此等候。”
那公公尖聲說完話便自行走進了宮內,然後再也沒有出現。
秋日烈烈當空,我與師父師兄們站在宮外等了将近半個時辰,幾乎被太陽烤成了人幹。
乾清宮今日門外意外地沒有守衛,只是在我們等候的期間,不停地有宮裝打扮的侍女陸續從其他方向走來,目不斜視地走進那乾清宮。
大師兄輕聲道:“師父,您可還挺得住?”
“這有何挺不住。”師父擦了一把汗,“想當年為師在大火旁困了一天一夜,一樣沒被烤死。小燭,你怎樣?”
我沒想到師父會問到我,忙道:“師父放心,小燭沒事。”
堂堂偌大的皇宮裏,我們居然就這樣被晾在此地沒人管,這實在有些奇怪。四師兄第一個站不住,恰好此時又有一名宮女端着一個玉盤向着乾清宮走去,四師兄就上前喊住了她:“請問這位姑娘,聖上何時能召見我們?”
那宮女慢慢轉過身來面對四師兄,慢吞吞地說道:“聖上還在午休。”
四師兄一愣,張大了嘴巴。
什麽?聖上在午休?
那是誰把我們傳進宮來的?
我與師兄們對望一眼,心下均甚詫異。
宮女不再搭理我們,轉回身如之前許多其他宮女一樣,端着玉盤緩步走進了乾清宮去。
師父眉頭皺起:“此事有些奇怪,不似是聖上的行事作為……”
四師兄卻還在張着大嘴,愣愣地看那個宮女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我戳了戳他:“喂,四師兄,眼珠子掉出來啦,有那麽好看嗎……”
我話沒說完,四師兄突然高聲叫道:“師父!方才那宮女眼中有鬼火閃爍,怕是被妖物施法控制了!”
他這一句話說得極為焦急,我吓了一跳,倒退一步,差點撞在三師兄身上。
師父一愕,神色登時凝重起來:“老四,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四師兄急促道:“是,師父!那宮女目光呆滞,眼中隐隐有藍色鬼火,極為詭異!”
師父皺眉,沉思片刻,忽然間袍袖一揮,一道白光倏然射出,向那宮殿的方向疾刺而去。白光快要撞上屋檐的那一刻,卻突然像是碰到一堵看不見的銅牆鐵壁,那壁上金鐵之光噼啪四射,竟瞬間将師父這一擊擋了回來。
這一下,幾位師兄都倒抽一口冷氣。
二師兄驚呼:“這裏被設了結界!”
四師兄當即擡腳朝着那結界之處沖了過去,不出意外,他像是遇上一堵透明的牆,“砰”地一聲,被硬生生地被撞了回來。
“啊!”我驚叫一聲,捂住嘴巴。
我們全然無法越過的結界,那些眼中閃着怪異鬼火的宮女卻能安然走過。沒有守衛的乾清宮,一進宮門便失蹤了的公公,宣了我們進宮卻又跑去午休的聖上……
種種怪象在前,便是遲鈍如我,也明白此事已嚴重到我們無法想象。有不明來歷的妖物就在我們眼皮底下作怪,倘若聖上當真出了什麽意外,我們幾人身懷道術近在咫尺卻未能阻止,只怕都逃脫不了可怕至極的罪責牽連!
師父馬上吼道:“你們幾個,都過來,助為師破界!”
四位師兄立即上前,我也跟着沖了上去。
師父立刻道:“別,小燭,你在旁看着便是了。”
我停下腳步,有點不知所措,眼望着幾位師兄相助師父破印。一時間,師父師兄們各顯神通,各色法術都向那結界招呼上去,那結界卻堅如磐石,巋然不動,猶如一面巨大的琉璃鏡橫亘于我們面前,散發出淡淡的詭異氣息。
師父皺眉,沉聲道:“沒用。看來只有幹掉那作法妖物,才能使結界變弱。以這陣勢看來,那妖物必在方圓三裏之內!”
大師兄凝神尋找着結界的破綻,道:“師父,這是金術結界!那妖物定然處于西方,而且法術雖強,但防禦甚弱,不必強攻,最好借用相克之法……”
師父看了我一眼,沉吟不答。
我聞言一怔。
南火克西金。而五人之中,只有我練的是火術。
我登時明白,立刻接口說道:“師父,師兄,那我現下就去尋那妖物!”
說完,我拔腿便欲轉身。
“小燭!”二師兄叫住了我,“你可從未接觸過如此危險之事,當真無妨?——師父,不如讓我陪小燭同去?”
師父略一思索,道:“不,老二,你所修木術幫不上忙,不如留在這裏助我破界,還是叫老三陪小燭去看看。”
四師兄道:“師父說得沒錯。若是小燭又把自己燒着了,三師兄也好給她澆澆水。”
“噗……”二師兄沒忍住笑出了聲。我撓了撓頭,只覺緊張的氣氛好像緩和了些。師父瞪了四師兄一眼,對我道:“小燭,若是那妖物太過厲害,你休要勉強自己。老三,你注意護着小燭,速去速回。”
我與三師兄齊聲應道:“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