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洪水

洪水

風卷梧桐。

夏去秋至,一層秋雨一層涼。

吃過午飯,邬苗像往常一樣溜達出門。

才走進一道巷子,迎頭就見楊角懷裏不知道揣着什麽,一路鬼鬼祟祟的走出家門。

邬苗皺眉,跳下牆頭:“你哪裏去?”

楊角一愣,身形頓住,他遮遮掩掩回身:“啊,好巧,好巧,你也在這裏散步啊?這大早上的陽光就是舒服哈~”

邬苗蹲坐在石板上,舔爪道:“不是認我做老大,怎麽不見你叫?”

楊角面上笑容僵住,他深吸口氣:“老……老、老……”

邬苗不耐煩,“叫不出來就別叫了。”

楊角閉嘴。

邬苗擡爪往前走,繞着他轉了兩圈,吸吸鼻子:“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楊角站直身子,搓了搓手,将懷裏的東西揣得更緊了點:“嗯……就是一些肉啊之類的,都是些凡人的東西。嘿嘿,不值錢的。”

邬苗擡擡下巴,不解:“你明明一個妖怪,幹嘛揣着凡人的東西到處走。你也不用吃這些吧?”

楊角緊張:“我……這……”

“你是要給那狗妖送過去吧?”

楊角不說話了,他看天看地看樹葉,就是一眼兒也不看邬苗。

邬苗不解:“你跟那狗妖什麽關系,對他這麽好?”

楊角撓撓頭,臉紅搓手:“也不是,只是他從前救過我,我也不能恩将仇報不是?”

邬苗才不管他恩不恩将仇報,“你怕什麽?我才不管你的事。”

楊角只嘿嘿笑。

“不過……”話音一轉,邬苗擡頭看天,“好像要下雨了,你要是不快點走,恐怕路上會被雨淋。”

“下雨?”楊角擡頭。

秋天的天空湛藍如洗,黑色的雨雲迅速在天邊堆疊起來。

他疑惑:“我昨晚看過天象了,這幾天應該沒雨才是啊?”

邬苗沒有回他,她皺着張毛臉,盯着天邊那團越來越近的烏雲,沉聲道:“不對……”

楊角已經察覺。

那團飛速移動過來的烏雲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同翻滾。

“那是什麽……”他張大嘴巴。

風卷,吹起街邊落葉。

烏雲迅速籠罩整個天空,天地黑沉一片。一條黑龍于烏雲之中游走翻滾,一甩尾,張嘴吐出一聲咆哮。

“雨來——,水來——”

轟隆一聲,驚雷落,大雨瓢潑。

街邊行人驚呼奔走:“天上那是什麽?”

“下雨了,回家收衣服!”

“快跑——”

“乖乖……”楊角喃喃,“這是龍啊,真的龍啊。”

邬苗貓身瞬間濕透,她眉毛一皺,突然,好像想到什麽,起身迅速往縣衙方向跑去。

祝家村裏。

正值秋日稻熟,村裏打谷場上一片火熱。

疾風挑着籮筐往田裏走,才要到打谷場,他突然停步,擡起頭。

一團烏雲以一種十分不正常的速度往這邊來,烏雲之下裹風攜雨。

村人們驚叫起來:“雨來了!快收谷子!快——”

疾風眼尖,比村人看到的東西更多。

肩上籮筐落進田裏。

他拔腿就跑:“大家快跑啊!快回家——”

轟隆隆——,雷聲滾滾。

縣衙裏。

檐下水流迅速淹沒溝渠。

應遮坐在案邊,皺眉望着窗外雨簾,手中毛筆遲遲不落,心裏莫名不安:“正值秋收,下這麽大的雨,地裏熟了的莊稼可怎麽辦?”

沒等再想,辦公的廳堂猛地闖進來一人。

大胡子的捕頭全身濕透,他喘着氣,指着屋外天空:“應縣令,您快出來看看!”

應遮放下毛筆起身,随着捕頭走到門外,擡頭一看。

大雨瓢潑,天幕黑沉一片。

層層堆砌的烏雲裏,一條黑色鱗爪之物游走盤旋,張嘴一吐,便是重重雷聲。

應遮臉色瞬間煞白:“這……這是?”

捕頭臉色更白,抖着唇哆嗦道:“龍……這是龍,龍神發怒,澧縣怕是……”

沒說完。

“住嘴!”剩下的話被應遮喝住。

應遮深吸口氣,望着天邊,努力鎮定道:“不管這是什麽,澧縣都不能亂!你給我冷靜下來。”

“應縣令!”幾個書吏并縣丞一同冒雨從游廊走過來。

縣丞一把抹去臉上雨水:“神龍至,大雨臨。這雨若是再這樣下下去,怕是澧縣都得淹了,得想個辦法!”

衆人雖驚,卻還算鎮定。

應遮迅速冷靜下來,道:“王捕頭!”

王捕頭臉色蒼白,卻還是盡力撐住:“卑職在!”

“找幾個膽子大的,挨家挨戶通知,叫縣裏百姓帶上口糧盡量往高處去,能上山就上山。”

“是!”

“縣丞。”

“在。”

“您在澧縣呆得久,哪裏地勢高應該最清楚不過,大家該撤往哪裏,全靠您了!”

“定不辱命。”

“趙書吏,你協助王捕頭,将縣裏各位的親眷,還有縣衙內的奴仆雇員都安置好……”

命令一一下發,衆人聽罷,卻不散去。

一個書吏道:“縣中百姓皆能安置,可縣外各村怎麽辦?”

村裏?

衆人低頭不語,氣氛霎時凝住。

應遮嘆:“實在不行,就我去吧。”

衆人皆驚:“應縣令!”

應遮擡頭,看天邊黑龍翻滾,雨如瓢潑,道:“如今之計,只能盡人事。至于其他的,就聽天由命吧。”

“是。”

衆人應下,一一散去,各自做事去了。

邬苗跳進縣衙,便只見應遮一人站在辦公的廳堂門口。

她順着游廊走過去,甩甩身上毛發,開口:“喵~”

應遮側頭過來:“貓貓兒?你怎麽來了?”

他蹲下身,邬苗順勢跳進他的懷裏,爬上他的肩頭。

“你也怕下雨嗎?”應遮摸她的尾巴,“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城外百姓怎麽樣了。”

邬苗沉默。

應遮笑:“好了,時間不多了,我也該幹活去了。你跟着我走還是待在家裏?”

邬苗輕輕喵一聲,尾巴圈住他的手腕。

“跟我走?也好。”

明明是白天,天卻黑得像夜裏一樣。閃電劃破天際,轟隆隆的雷聲不絕于耳。

城外祝家村。

因為臨河,又近堤壩。雨落下不過半個時辰,村裏低窪處的農田房舍就已經被全部淹沒。

村尾小山上,村民們頭頂着油布,攜家帶口聚集在山頂。

小小的山包上牛羊亂叫,疾風頂着風雨,将家裏唯一一張能避雨的油布裹在阿香婆身上。

“奶奶,雨大,你小心坐着不要動。”

縱使裹着油布,這樣大的雨,阿香身上也已經濕透。她頭發貼在臉上,臉色蒼白不安:“阿根,那你呢?”

疾風握住她的手:“我在這裏呢,奶奶不怕。”

“阿根,”旁邊突然有人喊。

疾風在重重雨幕裏擡頭。

“阿根。”虎子娘頂着油布從旁邊沖過來,往疾風懷裏塞了蓑衣:“你這孩子,怎麽就這樣淋雨?也不怕壞了身體。”

疾風一愣,呆呆接過蓑衣,遮住頭背,然後不忘叫人:“花姐。”

虎子娘閨名金花,虎子是她兒子的名。

花姐左右轉頭:“阿黃沒跟來嗎?”

疾風一愣,搖搖頭。

花姐神情低落,嘆道:“也是,這年頭,人都顧不上了,哪裏還顧得上它啊……”

疾風沉默。

嘆完,花姐又看了看旁邊裹在油布鬥笠裏的阿香婆,“這裏太低了,你跟着我走吧,我們家人多。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等天黑了,人多也好取暖。”

疾風知道現在這樣的情況,多一個人報團就多一份生存下來的希望。

點點頭。

他抱了阿香婆,披着蓑衣跟着花姐往他們在的更高處走。

縣城裏。

應遮騎馬頂着風雨從縣城出來時,洪水已經到了小腿腿肚子。

一出城門,身下的馬驚叫嘶鳴,說什麽也不肯再往前。

“大人。”跟在旁邊的捕快用力抓緊缰繩禦馬,“現在咱們怎麽辦?”

應遮披着蓑衣,頭上戴着鬥笠,卻仍有雨水從臉上淌下,他伸手一抹,往旁邊問:“下馬吧,離縣城最近的村落多遠?”

跟在旁邊的是個捕快,土生土長的澧縣人,飛快道:“不到十裏。”

“有沒有高地?”

“有一個小山包,但那村臨河,地勢不高,此時怕是已經被淹了。”

兩人下馬,放了缰繩。兩匹馬兒一得自由,便甩甩尾巴,撒蹄就跑。

正想往前再走。

天邊惡龍又嘯,張嘴一聲後從雲中躍下。

尾巴一擺,巨浪滔天。

腳下才沒腳踝的洪水瞬間湧到了大腿。

“不好!快回去。”

應遮連忙喊,卻無濟于事。

一個浪頭湧過來,巨大的沖擊力之下,他一個趔趄栽進水裏。

“應縣令!”捕快大急,頂着浪頭拉住應遮的手。

被迫灌了一口污水,才從洪水中站起身。應遮顧不得自己,忙揭開濕透的衣襟:“貓貓兒,你沒事吧?”

邬苗從他懷中探頭,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她一個妖精,怎麽會有事?

不僅沒事,方才映着跌倒,她還順手幫這捕快拉了應遮一把。

輕輕喵一聲,她爬上應遮肩膀。

見她沒事,應遮松口氣。

旁邊捕快是王捕頭手下,亦是一個高壯漢子。

他緊緊拉住應遮手臂,穩住他的身體,然後擔憂地往四周一看。

縣城內外,水澤茫茫。

瓢潑大雨之下,随處可見動物的屍體。一只小狗哀叫着從城門裏被洪水沖出來,捕快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撈起來。

将小狗頂在肩上,捕快道:“縣令,還出城嗎?”

出城?

應遮望着眼前已經慢慢快要漲到腰際的洪水,又擡頭看天上咆哮的黑龍,苦笑:“先回去吧,看看縣丞他們那裏,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捕快應一聲,抓着應遮手臂,轉身淌着洪水往回走。

站在應遮的肩膀上,邬苗看着他蒼白汗濕的臉。舔舔爪,又擡頭看天邊咆哮的黑龍,琉璃瞳孔不知什麽時候豎成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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